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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千尋    


  「錢只是目的之一。」

  「另外的目的呢?」

  「自食其力、自我成就、自我實現、自我肯定。」

  還沒聽說過哪個女人需要「自我」,比起這個,女人更需要的保護、依附、憑恃,這些,他都給得起。

  「不過是做點吃的,能得到這麼多?」

  「爺不過是在朝堂上動動嘴皮子,不也能得到不少?」

  顧綺年這話一說,四周靜默無比。

  哇咧……連王爺都敢頂嘴?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喝了虎骨酒、獅鞭湯?莫離對顧綺年無比崇拜。

  世故的衛左嚇得半死,沒人敢這樣對王爺說話,上一個這樣說話的,墳前的草已經長得比春天、夏天高。

  所以、萬一、不小心……王爺暴怒,他是要護顧姑娘還是護王爺?

  不對、不對,王爺不需要人護,重點是,他有沒有膽子護住顧姑娘?

  兩人就這樣對峙著,兩個小孩一人一手拉住顧綺年,擺明態度,自己和姨站在同一邊。終於,衛翔儇開口了,「你想怎樣?」

  「我想做自己能做的事。」

  「拋頭露面、街頭叫賣,當下等賤民,是你想做的事?」

  「禁錮在待春院,像家禽家畜般被豢養起來,會比下等賤民更高貴?」

  其實她更想說的是,沒有這些「下等賤民」,他會有房子住?有米吃?有衣服穿?他之所以可以過這麼優渥的日子,全是仗著剝削他所謂的下等賤民得來的。

  念頭起,心膽驚。天!她怎麼會有這麼大膽的想法?她憑什麼認為天底下每個人都生而平等?

  她的念頭把自己嚇個半死,卻沒有發現應該很生氣的衛翔儇竟然揚起眉頭,用一副「很有趣」的表情望著自己。

  「所以呢,非要開舖子?」

  她被自己嚇到,所以氣勢有點弱掉,但夢想不能丟,理想不能滅,她要活出屬於自己人生的意志堅定。

  用力咬唇,她不敢再斬釘截鐵,卻也不願意退縮。「請爺開恩,我想試試。」

  她的口氣軟下,衛翔儇有扳回一城的驕傲感。

  想試試嗎?行,就試吧,反正讓她失敗的方法很多,不必在這個時候和她爭執。「可以。」

  衛左無法相信,這話是從王爺的嘴裡說出來的?原來王爺也會讓步?

  他和莫離面面相覷,只有別人將就王爺的分,什麼時候王爺也會將就人了?

  故事結束,顧綺年把春天、夏天給哄睡了。

  她只想哄孩子,誰知跟在旁邊的莫離也被哄得睡著,一大兩小仰頭躺在床上,睡得恣意,幸好新床夠大。

  顧綺年沒喊醒莫離,輕手輕腳地幫他們蓋好被子,準備回屋裡。

  王爺搬進待春院,但新屋尚未完工,所以三間臥房,春天、夏天睡一間,莫離、顧綺年一間,王爺獨佔主臥,至於衛左,當然是老地方——屋頂上。

  睡在屋頂的男人不敢有意見,而莫離批評一聲,「天底下哪有這種爹?」

  在她的印象裡,天底下當爹的都應該把孩子捧在手心上,怎能自己佔用最好的房?

  莫離不理解的事,顧綺年卻心知肚明,王爺是想利用地道、利用那個屋子吧?

  打開門,意外地發現,衛翔儇站在門外菜圃前。微怔,她不確定自己該無視,還是上前打聲招呼?

  考慮片刻,在她決定無視時,他轉身了。

  在爭執過該不該開舖子之後,雖然衛翔儇讓步了,但她還是表現得很清楚——她在躲他,她不想勾引他,她不想依賴他,她要自食其力。

  他不知道哪裡出錯,但這一世的顧綺年和上輩子的顧綺年,天差地別。

  顧綺年回神,眼看著朝自己走來的衛翔儇,她關起房門,屈膝為禮。「王爺。」

  「你給春天、夏天講的故事是從哪裡聽來的?」衛翔儇問。

  顧綺年苦笑,他老是問她難以回答的問題。

  她不曉得從哪裡聽到《虎姑婆》和《小紅帽》的故事,彷彿是打從出生就刻在腦子裡了。

  遍尋不著答案,她只好自我解釋,肯定是孟婆給的湯太少,以至於前世的記憶還殘存在腦海裡。

  但這種答案,不可能被接受,她只能說謊,和之前幾次一樣。「有個很會編故事的朋友告訴我的。」

  衛翔儇笑著點頭。「我有個朋友,也很會編故事,我最喜歡她講的《倚天屠龍記》和《天龍八部》。」

  小心肝被驢端了!

  因為,她也知道《倚天屠龍記》和《天龍八部》,不只這些,她還曉得《鹿鼎記》、《雪山飛狐》、《笑傲江湖》、《神雕俠侶》……怎麼會這樣?如果故事是他朋友編的,那自己……又是怎麼回事?

  顧綺年又恍神了,衛翔儇抿唇輕笑,前世不曉得她這麼容易分神。

  「想聽《倚天屠龍記》嗎?我可以說給你聽,但你得用一個新故事來交換。」

  她意外地看著他的溫和,他的情緒變化得她難以適應。

  幾天前,他拿她當殺父仇人似的,想掐碎她的腕骨,昨天一堆數不清的禮物,從新敲出來的門搬入,然後今天……今天他們就出現好交情,能彼此互換故事?

  顧綺年被他弄得很迷糊,不是討厭她嗎?那個帶著恨意的鄙夷目光令人印象深刻,難道是莫離、衛左替自己說項?難道是感激她照顧春天、夏天?難道她的廚藝真能洗刷別人的印象?

  他的轉變令她困擾。

  「王爺有這份心思,不如說給春天、夏天聽,他們很喜歡聽故事。」她淡淡地拒絕,口氣很輕,態度卻是堅定。

  多次經驗,他很清楚了,她並非矯情,是真的想和他畫分楚河漢界。

  「你對我的朋友不感興趣?」

  「為什麼我該對爺的朋友感興趣?」

  「因為,你很像她。」他說完,細細觀察她的表情。

  她微微一愣,反射性的問:「哪裡像?樣貌像?」

  「不,是性情、喜好、對事情的反應,你有太多和她相似的地方,至於樣貌,截然不同,她比你略高,卻不如你美麗,你比她白、比她瘦,她頂多是個清秀佳人。

  「她常說自己頂著一張大眾臉,能夠到處招搖撞騙,她的性情很好,會處處讓著別人,她有種奇怪的能力,會讓身旁的人喜歡上自己,讓人對她死心塌地……」

  說起蕭瑀,他剛硬的眉毛變得柔軟,堅毅的下巴變得柔和,一個寒冽冷漠的男子,全身散發出微微的溫暖。

  那個「朋友」,是他很喜歡的女子嗎?

  她喜歡他的表情,也喜歡這個話題,喜歡到忘記她提醒過自己千百次,必須和他保持距離。

  於是不由自主地,她靠近他,仰望他的臉。

  從這個角度往上看,可以看見他陶醉的眸光,那個女孩……一定讓他愛進心底、刻進骨子裡。

  「然後呢?」顧綺年問。

  一句「然後呢」,衛翔儇這才發現,已經很多年了,他沒有與任何人討論過蕭瑀,他根本不想說、不願提,因為他害怕,害怕撕開那層皮,發現裡面依舊血肉模糊,依舊腐肉生蛆。

  回望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和蕭瑀一樣大,一樣亮,一樣乾淨、清晰,一樣會在裡頭映出一個衛翔儇。

  然後,他清楚地看見自己了,在她眼裡,一個寂寞孤單的自己。

  再然後,他出現說話慾望,他想推開寂寞,他想讓顧綺年謀殺自己的孤單……是的,即使很清楚,顧綺年是個多麼危險的女子,他還是喜歡上她了。

  真糟糕,也真不理智,但他不想阻止。

  第十章  無緣的緣(2)

  拉起她的手,衛翔儇帶著她走過菜圃,走過池塘,走到那個新架上的鞦韆旁。

  被他拉著的手,有絲絲的微麻感,她想哭,卻不知道為什麼,就像她不明白,為什麼突然地想要……就這樣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他走到哪裡,她便到哪裡。

  睜大眼睛,努力看清楚他的背影,但是淚水漫過,模糊了視線。

  她不懂、不明白、不清楚、不確定……為什麼這一刻,她想要與他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多荒謬,多滑稽?他是誰、她又是誰啊!明知道兩人之間是千山萬水,她不會擁有他的一生一世,而她……留在他的身邊,她只能被禁錮,她怎能如此想像,怎能如此無知?他不會是她想要追尋的人生,她應該離得他遠遠的,她要保有自己的心,不要被偷取才對。

  她不想哭,但淚水滑下,莫名其妙、無原無由地,滿腹委屈上升。

  她不知道自己的委屈從何而來,但她想撲到他懷裡哭。

  強行拉出理智,逼迫自己深呼吸,在他轉身之前,顧綺年抹掉頰邊淚水,在他的視線對上自己的之前,她拉起一抹淡然笑意,最後,在他懷疑之前,她坐到鞦韆上。

  腳點地,略施力,蕩著蕩著,她越蕩越高,讓揚起的夜風吹乾淚水、吹走無名的傷心。她蕩得很高,幾乎要蕩得比圍牆還高。

  他在旁靜靜看著,笑了……她連蕩鞦韆都和蕭瑀很像。

  怎麼辦,他越來越無法把她和小瑀分隔開,他越來越喜歡和小瑀很像的顧綺年。衛翔儇坐在另一邊的鞦韆上,慢慢蕩著,蕩著他的心情,也蕩著他不堪回首的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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