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決明 > 煙華(上)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 |||||||||||||
字體大小 |
背景顏色 |
|
|||||||||||
第21頁 決明 勾陳笑著陳述,紅眸澄艷,眼下紅痣同等赤燦,眼裡沒有對延維的憐惜,話裡,更僅存閒話家常的怡然輕鬆,完全沒替延維指控龍骸城的虧待。 眾人聽罷,慶祝的好心情又跟著回來了。 對嘛對嘛,他們這邊大肆歡慶延維離開,說不定延維那邊玩得更瘋癲,他們根本不用懷抱一絲絲心虛,酒照喝、舞照跳、曲兒照唱,從此兩方再無瓜葛,老死不相往來沒關係啦! 酒罈再開,音樂重奏,廳裡中央,魚美人腕上銀鈴叮叮再響,仙綢飄飄如搖曳海草,多褶舞裙百迭漪漪,裙下足掌小巧精緻,隨裙浪翻騰而撩人半露,七彩裙料旋開蝶翼般的驚艷,舞姿曼妙,惹來無數掌聲吆喝。 只有一位,啜著煙,吁著霧,眼眸不看美人旋舞,耳裡不聽金石絲竹,嘴裡不嘗瓊漿玉液,嵌在俊顏上的笑容牢不可破,誰也瞧不出來,他心裡想些什麼。 或許,想著遠去的人兒。 或許,想著那張夜夜相伴的大床。 或許,想著哪位的香火滋味甜美…… 都有,實際上,他心裡還想著另一件事——遙遠的往事。 那處飄渺氤氳、無邊無際的涼爽闊池,養育著稀罕龍子的池,鮮紫色的小龍,不過蟒蛇尺寸,離長大還差距頗遠,天女贊它聰穎靈巧,時常輕輕拍撫它的腦袋,同它說話。 那條聰穎靈巧的小龍,最愛纏著天人天女,問它長大之後會變成怎麼樣?對於不可洩露的天機,龍兒可是滿滿的好奇和期待。 天女笑著說不知,只要它放寬心情,多吃多睡長肉,未來之事,總有一日會到,毋須急於現在看透。 天女不說,天女的兄長口風更緊,白髮天人,淡眉淡睫,衣袍彷山嵐輕煙,如雲似霧,曾是它擺在心裡的偶像,暗暗立誓,將來也要成為他那般的仙。 他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睿智的眸,合藏於眼瞼之下,不輕易張開,卻又沒有任何事物能逃得過天眼。 他即遙遠,又慈愛,偶爾往天池來,對龍子龍女闡釋道理,並不特別偏愛誰,亦不疏離誰,無論二龍子戾氣重、四龍子脾氣糟或別家龍子資質駑鈍,總是一視同仁。 某日,小紫龍逮到機會,在白髮天人座下賴著不走,追問同樣一件事兒,攸關它的未來。 白髮天人剛從仙母宴席下來,許是飲了幾杯仙酒——清凜面容上,當然瞧不見端倪,遑論是醺態或酣紅——許是被小紫龍纏得煩,想打發掉它,天人開眼,澄若琉璃的瞳,比汪洋更闊達,也更深不可測,望向它時,近乎無色的眸,似有微光。 「你最愛的,別擺在身邊,你護不住,眼睜睜看她死,無能為力的瘋癲,將會毀去你。」清淺平穩的嗓,緩且慢地,道來幾句,也僅有這麼幾句,天女急促趕來,阻止兄長再說下去,白髮天人微微一笑,重新閉合雙眼。 閉了眼,也閉了口。 那話,小紫龍深牢記下,從沒忘過,直至今日,「它」已成「他」,當日聽聞那番話的情景,歷歷在目,白髮天人的神情和聲調,他也沒忘,天人沒有醉,他是恁般清醒,從不多言的口,從不洩天機的口,竟破例道出他的未來—— 你最愛的,別擺在身邊,你護不住,眼睜睜看她死,無能為力的瘋癲,將會毀去你。 淺白,直接、易懂,完全沒有半點迂迴曲折,亦不用想破腦袋去解字謎。 他的最愛,死。 說穿了,不就是這五字? 他迄今,還不知道何物何人何事是他的最愛,不管有沒有愛,把掛懷於心的東西或人物,擺遠一點,久了,就沒那麼在意,沒那麼掛念了。 護不住,不如不去看。不看。失去了就不覺得痛。 他身旁,只留下煙,旁人眼底看來,他是只嗜煙愛煙的龍子,誰本事這麼高,去將煙給捏死擰碎呀! 又吁一口,眼前萬魚起舞的歡騰景象,蒙得瞧不清楚。 瞧不清楚,才好…… 你們這兒在飲酒狂歡,她那廂,應該也正大口大口喝甜湯自娛,她,很懂得快樂,一個人的快樂…… 這樣,更好。 裡頭的枕呀被的,一件不少,她直接蓋上蚌殼,整組用言靈給挪到自個兒家裡,壓壞了她原有的暖玉小床,哪知爬進大床後,躺下來,卻睡不著。 「等會兒,用言靈讓自己睡吧……」延維心想。久沒動用它,會生銹哩。 第十四章 先前在龍骸城裡,有它沒它不太重要,狻猊說得對,麻煩是她自個兒招惹來的,她若安安分分,在城裡安全無虞,加上狻猊隨喚隨至,有刀擋刀、有劍擋劍,有人唾罵便擋口水,功效不比言靈差,先前言語上損他有用,只是想口頭爭個勝罷了。 她不是第一次讓誰護在身後,勾陳待她也不差,負屭上門尋仇那回,沒有勾陳擋來,她老早就被負屭大卸八塊,但勾陳耐心有限,擋個一次兩次勉強可行,再多來個幾次,老是哥哥長哥哥短掛嘴邊的他,一樣會笑著掉頭走人。管她這只被他甜蜜叫著「親親妹妹」的傢伙,是死是活。 沒有人像狻猊,次次叫、次次到,唯一沒來的那回,還是她自作聰明,故意不喊他,存心挨負屭一劍,以達成想要的目的。 「腦子裡,一直轉著亂七八糟的念頭,根本睡不著……」她攪和手裡甜湯,喃喃自語。 「幹嘛一直去想狻猊護我的那些事兒呀?我哪知道他心裡想什麼?也許……他對多有雌性都溫柔體貼,我不是例外;也許他認為,封住我的保命法術,自然有責任讓我毫髮無傷;也許他重視我;也許他不討厭我……也許就是也許,想破頭有何用?!我沒法子纏著狻猊問清楚呀!」她說著說著,神情惱怒了起來。 這輩子,再見不易了吧? 他不會主動來尋她,要她離開的那一天,他沒說再見,沒留下任何重聚的可能字眼,什麼也沒有。 她不難過,真的沒有,她找不到半點難過的理由。 不想哭,因為離開龍骸城,她沒有留戀,與以前離開任何一處地方一樣,走得麻利乾脆,不藕斷絲連,也不會依依不捨。 不想笑,因為她鎩羽而返,未能達到她留在狻猊身邊,所希望獲取的破壞樂子,失敗的經驗,讓她笑不出來。 只是有一點點的空虛,一點點的迷惘,一點點……她根本不知道是啥鬼的東西,梗在喉間,咽又嚥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梗得她不舒坦不痛快,也有股提不上氣的窒息感。 「果然還是要睡一下,補充體力……」她撓撓頭,低語。由獨來獨往橋上挪移腳步,踩著細碎步伐,決定爬回偷來的貝蚌大床,關上蚌殼,用言靈讓自己睡上個把月,不理會外頭風風雨雨、紛紛擾擾好了—— 才剛想著這些,風風雨雨、紛紛擾擾倒像是串通好了,立刻由情侶退散樓外,轟轟烈烈傳來,鑽入她的耳裡,弄擰了她的眉。 「敏敏!別走!別離開我——」 男人撕心裂肺一般,痛苦號叫,哀傷入骨,淒慘入髓,區區幾字裡,充滿破碎及劇痛,一聲聲「敏敏」,吶喊得像在哭。 延維意興闌珊,懶得去查看是誰在吠叫,只一心要快快回床趴下,但—— 他、們、太、吵、了! 吵得她一把火從無到有、從有到烈,一整個大焚燒! 「敏敏!敏敏!我會死!沒有你我真的會死——」諸如此類的無意義嚷嚷,足足重複三十八次,其中夾雜女人冷硬的回堵。 「放手!我叫你放手!我要走!我今天非走不可!」出現次數亦不少於十次。 「敏敏——留下來!求你留下來!」二十四次。 「放手!我叫你放手!我要走!我今天非走不可!」十一次。 「我會死!沒有你我真的會死——」三十九次。 「放手!我叫你放手!我要走!我今天非走不可!」 「敏敏——留下來!求你留下來!」 延維轟然扭頭,方向整個大偏轉,跫音蹬蹬響響亮、虎虎生風,猛烈殺出去! 一男一女,在別人家門口拉拉扯扯、糾糾纏纏,男人雙手絞緊女人裙帶,不讓她走,女人也使勁拉住裙帶,要從男人手中救回它,兩人形成角力拉鋸,彼此嘴裡,重複著相同的爭執,不過也終於換上新詞—— 「敏敏——我不能沒有你——你是我的命呀!」 「承蒙愛戴,敏敏銘記在心,謝謝你曾經愛過我,這情分,下輩子敏敏再償還你。」女人笑容好假,全盤注意力仍在拉扯裙帶,嘴上說銘記在心,冷漠神情卻明擺著只消一轉身,就會忘光男人姓啥名啥家住何方。客套話剛說完,下一句馬上耍狠:「放開手啦!不要耽誤我和榮哥哥相約會面的寶貴時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