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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寄秋    


  娉婷綽約不足以形容綠柳的花般樣貌,她靈秀毓華,美目含玉,清艷有餘而不妖媚,端莊中但見脫俗大氣,婀娜多嬌恍若雜紅中一抹翠綠,令俗人也生雅興,吟起風月。

  「是,你不傻,傻的是自取其辱的庸碌鄙人,故作聰明。」綠柳誰也不瞧地只對一人嫣然而笑,笑得趙玉塵心花頓開。

  張廣遠妒意頓生,不加掩飾的瞪向獨獲佳人青睞的新郎官,那一身刺目的蟒袍紅得讓他想一撕為快,連人也撕成碎片。

  一個傻子憑什麼獨得所有好處,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有朝一日他要全部奪過來,叫他再也笑不出來。

  第三章

  「又來了。」

  「什麼又來了?」

  「練好你的字,勤背詩句,待會若聽見慘絕人寰的淒厲叫聲別吭聲,那是野狗被貓咬了。」

  「喔!練字。」

  一筆一劃工整地練著楷書,神清目明的趙玉塵不看範本便能默寫出一手好字,字跡蒼勁不失厚道,筆隨意行如流水,字字都看得出紮實功力。

  歲月匆匆已過了四個寒暑,神色沉穩的他已褪去昔日傻氣,長成如今的偉岸男子,兩眉之間多了耿直正氣,言談有物。

  在妻子綠柳的費心調教下,他已非吳下阿蒙,智竅日益精進,已有獨當一面的大將之風,讓明王爺與側妃頗感欣慰,直說撿回一個兒子。

  在這些年中,綠柳慢慢地為小王爺累積人脈,鞏固其堅不可移的地位,以自身的親和力與醫術拉攏人心,讓他成為明王府中最受愛戴的明主。

  除了想不起來十四年前發生的事外,他幾乎一如常人,能讀、能寫,還會記帳,閒來之時還能詠上兩句詩句,脫胎換骨似的才華盡露。

  不過怕血讀的毛病還是改不了,一見小小的血珠子滲出便目眩頭暈,幾欲站不住腳,得調適許久才能回緩氣息,不再有暈眩的感覺。

  而且他也不能近火,一旦見有火苗竄出便連夜惡夢,囈語不斷的高喊著,「大火來了、大火來了,快燒著了、快燒著了,大哥、二哥快去救三哥,火快燒到他了……」

  但是他明明是長子,並無其他兄長,雖有幼弟數名,但年歲相距甚大,當他們的爹也綽綽有餘。

  因為他的怪夢來得太離奇,沒人當一回事,在有心人刻意的隱瞞下,就連明王爺也不曉得兒子有此怪症,只知他十分畏火,遂命人不許在他面前生火燃柴。

  「啊——」

  果然沒多久後響起淒厲的慘叫聲,尖銳地直透雲霄,幾隻雲雀受到驚嚇地拍翅而飛,抖落幾根灰中帶黃的細羽,隨風捲向屋簷。

  「呃,娘子,你怎麼知道是大表哥來了?」她真的是神仙,能掐指算天機。

  聽慣了慘烈的痛叫聲,他已由一開始的心驚不已漸為泰然,不用心慌地探頭一瞧便能知曉院子裡又有何慘事,每隔一段時日就會有叫聲響起,慘烈得令人背脊發寒。

  「算算時間也該來了,他上一次的傷應該也養得差不多了。」百折不撓,毅力驚人。

  趙玉塵一聽,不由得縮縮頭子,「他咬不怕嗎?感覺似乎很疼。」

  「是挺疼的,你要不要試一試?」包管他回味無窮,終生難忘。

  「試?」他當下變了變臉色,搖著頭如小孩玩的波浪鼓。

  「我不傻了,真的,這事我才不試。」

  他是不傻了,只是偶爾還會犯犯傻,叫人好笑又好氣地想將他一拳打傻。

  「曉得害怕了?」綠柳放下繡了一半的水仙,斜眸一睨。

  「是害怕呀!你養的那頭天鹿都快要比馬高了,牙齒堅硬如石,誰被它咬上一口都會吃不消。」他光想就覺得發疼,人肉不比磨刀石。

  怪的是那頭鹿比人還神氣,性情高傲似懂人話,靈性甚高知善惡,除了娘子外誰的話也不聽,而且會從鼻孔噴出對某人的嗤笑聲。

  若非它說的不是人話,他肯定把它當人看待,它的聰明才智甚至在他之上,每每看到他老是鹿眼看人低的斜視他,一副要踹他幾腳的模樣。

  「放心,除非你品格變得跟張公子一樣低下,否則它不會對你動口。」鹿兒還能分是非,不傷無辜。

  趙玉塵澀笑的撫向那雙細白柔荑,「娘子,你這是在取笑我嗎?」

  很丟臉,卻是事實,堂堂六尺之軀竟畏懼一頭畜生。

  「夫君,你忘了我說過什麼嗎?」細腕一收,狀似無意地讓他手落了空。

  「我們是夫妻,難道連一點親密舉動都不許有?」夫綱不振。

  縱使他智竅稍有長進,可有時會有些孩子氣,俊秀的臉龐常出現噘嘴、抿唇等稚氣表情,讓人瞧了不知是該念他幾句,或是裝做視若無睹,由著他裝小。

  月眉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凝睇著他,「那是誰在夜裡非抱著我,否則就耍賴不肯入睡?」

  「啊!那……我會作惡夢,所以……所以……」他兩頰漲紅,頗不自在的撇開眼。

  夫妻四年,綠柳盡可能將所知的一切教給他,匡斜導正,讓他腦子裡裝進該有的知識,不藏私地將糞石磨成精鋼。

  雖然進步程度緩如牛步,可是一步一步慢慢行,他一旦記住了就不易忘卻,成效可觀,日積月累之下未有成就也難。

  唯獨閨房之事她一件也不教,甚至處處立限,不讓他擅越雷池,一有輕率舉止便立刻喝止,以致他們至今空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

  不過趙玉塵也算敦厚,即使添了智慧也保有良善的一面,她一喊停他便不敢造次,委屈自己像個受凌虐的小媳婦,苦水暗吞。

  「夜夜作惡夢?」她笑道。

  他張口欲辯,但最後仍垂下眼,由眼縫一覷。「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圓房?」

  他問得很謹慎,像是不經心一提,她回不回答都無所謂,他只是牙癢吐口氣。

  「還不到時候。」她的神情很平靜,看不出一絲內心波動。

  「娘子,你用這句話敷衍了我好些年,大表哥的長子都十歲了,兒女成群……」他說得小聲,卻不乏抱怨。

  「你覺得他的行為值得傚法?」她不道人是非,由他自行判斷。

  身教重於言教,他必須去看、去學、去觀察,判別善惡是非,何者該為、何者不該為,以心中的那把尺衡量,她說得再多,他聽不進去也枉然。

  看著窗外的梧桐,綠柳歎了口氣,感慨時光飛逝,記得才是初初披上嫁裳的新嫁娘,轉眼間黃花又謝了幾回,她對人性的瞭解也更為透徹。

  醫人先醫心,渡人先渡己,在不知不覺中她已融入王府生活中,作息正常一如紅塵男女,她不知道未來是否捨得下用心打造的家園。

  「我……」趙玉塵憋起一口氣又重重一吐。「大表哥只是生性風流了一些,並無罪過,雖不成楷模,但不至於引來眾怒。」

  在妻子的堅持下,他不再喊張廣遠大哥,而是依輩分稱呼,區分出親疏,讓外人不再誤解明王府內有二位小王爺,刻意巴結張廣遠。

  這些年下來,果然削減了張廣遠不少勢力,來往世交和僕婢也不會再有偏向一方的現象,對明王之子的尊重日益明顯。

  換言之,表少爺在府中的地位已大不如前了,他自己也深知這一點,因此處心積慮地想力挽狂瀾,欲藉由小王爺的好心腸重整聲威,好奪他所有。

  可惜少王妃把守得嚴密,讓他一再受挫,鎩羽而歸,他自以為御女無數的翩翩風采足以迷倒他想要的女人,卻沒想到令他輸得灰頭土臉的竟是他最想得到的一個。

  四年前的綠柳已是姿色過人,經過歲月的淬煉後,她花顏未曾褪色,反而更加嬌艷動人,恍若正在盛開的朝陽花,舉手投足間散發引人入勝的韻味,似美酒般引人未飲先醺,醉意陶然。

  幸好她不常在外走動,而且有王府為後盾,否則以她天香國色的容貌,恐怕早為夫家招來橫禍,即使她已為人妻妾。

  「你若羨慕大可納妾招寵,以你現在的資質,不愁沒好人家的閨秀願意進門。」她該為他打算打算了。

  綠柳胸口有點酸澀,她心想是母鳥心態吧!當一手拉拔的雛鳥羽翼漸豐,急於往廣大的天際飛去,她能做的事是教他飛翔,放手讓他找尋屬於自己的天空。

  很不捨,卻也不能不為,與仙界姊妹相約的期限只剩半年了,她終究要回歸本位,無法再陪他走下去。

  一想到此,心窩忽地抽疼,情緒低落地望著枝椏間白色小花,笑意轉薄地想著自己還能為他做什麼,好了無牽掛的離開。

  「你在胡說什麼,我才不會像大表哥一樣流連花叢,除了你,其他人我一個都不要。」趙玉塵突然很生氣的大吼,丟下墨筆一把抱住她。

  不知為何,他的心中越來越不安,好像即將失去一生中最重要的東西,而且不管他怎麼挽留都留不住。

  他很害怕,卻不曉得在怕什麼,總覺得有一股力量在靠近中,會將他的心切成兩半,血淋淋地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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