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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決明    


  饕餮心情快樂無比,飛躍在林梢上。

  天山有鳥焉,其狀如雞,五采而文,雄曰鳳,雌曰凰。

  鳳凰最喜歡在天山出沒,天山仙氣瀰漫,還有位鎮守其上的神月讀,尋常小妖小獸對此敬而遠之,視天山為禁地,但她饕餮不是小妖小獸,她在天山來去自如,偶爾還會遇見神月讀,不過她向來是四凶裡最乖巧無害的一隻,她不怕和月讀打照面會挨封,了不起捉鳳凰時被月讀當場人贓俱獲,就將手上逮到的食物放生,再讓月讀用淡嗓叨念她「上天有好生之德」之類云云,她還會一臉天真無邪地反問月讀:

  「鳳凰也吃魚吃鳥吃兔子呀,為什麼它們能吃小動物,我卻不能吃它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她是真的無法理解。

  就因為鳳凰被冠上祥鳥之名,它們吃起食物就優雅;她是凶獸,吃起東西就醜惡?大家嘴裡咬著兔腿時,還不全都是撕爛嚼碎再吞進胃裡磨?她就不信鳳凰的吃相會好到哪兒去!

  當她連續用二十幾個為什麼來追問月讀時,月讀是很拿她沒轍的。

  今天,月讀不在,天山仙氣淺薄許多許多,一些大只點的妖,趁著天山家裡沒大人,都跑進山裡找些神獸神鳥神菇神魚補補身,饕餮當然是其中一隻,除她之外,還有別人。

  聞獜,老朋友,沒多熟的那種。

  「唷,聞獜,好久不見。」饕餮熱絡地打招呼,對方的回應卻是冷嗤及暗器伺候,刷刷刷地射來毫毛針,她連退三步,避開。

  「你還有臉和我說好久不見?!」聞獜射完毫毛暗器,快步一蹬,長滿尖針的手臂狠狠揮來。

  饕餮呃了聲,直接用臂膀去擋,尖針手臂擊在上頭,如卵遇石,非但傷不到她,反倒尖針因此重擊而折斷數十根。

  「二哥,換我來!」聞獜身後竄出三隻同族的妖獸,漫天的毫毛針如雨落下,但在饕餮眼中,它們和雨絲沒有任何差別,打在身上沒有痛覺,只是癢癢扎扎的。

  「喂,我好聲好氣和你打招呼,你們聞獜一族怎麼這麼沒禮貌?」她埋怨。人類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妖獸卻不懂這道理,沒瞧見她笑得多燦爛迷人嗎?竟還群起圍攻她。

  「你吃掉我家大哥,還反過來指責我們沒禮貌?!」聞獜二哥怒火沸騰,猙獰的嘴角邊那對大獠牙熠熠生輝。

  他們是來報仇的,不是來敘舊,犯不著顧及「禮貌」!

  「他又不好吃,肉硬刺又多。」饕餮啐了聲,讓原先殺來為兄復仇的聞獜一族聽見,更加激憤,被吃掉已經夠嘔夠窩囊,她還有臉嫌人家難吃?!

  「呀——」聞獜三弟暴走,整只撲向她,要不是她不愛吃聞獜,他這種自己送上門來給她吃的行徑叫——找死。

  「三弟!別衝動,等大姊帶刀過來!」聞獜二哥制止三弟妄動,避免造成無謂死傷,光憑他們無法重擊饕餮,還是省點力氣。「先將饕餮團團圍起來,別讓她逃掉,咱們可是好不容易才堵到她!」知道饕餮貪食,有食物的地方就會有她的蹤跡,天山美食野味數不盡,他們已經在此埋伏個把月以上,就等她自投羅網,不差一時半刻。

  「我很忙耶。」她又噘起嘴,瞪著擋路的他們。「我還要抓鳳凰回去給小刀煮,再跟小刀一塊吃掉它。」

  如果聞獜滋味好,她大可以恢復凶獸原形,大嘴一張,將這幾隻小東西嚼也不用嚼就嚥下,清空眼前的路,偏偏聞獜一族就是難吃嘛。

  「你別想走!這一次,絕對要取你性命祭我大哥!」

  饕餮歎口氣,「都說了好多遍,我刀槍不入耶,你們不是試過很多很多次了嗎?」很浪費她寶貴時間,她已經有點餓了,只想快快逮兩隻鳳凰,摘幾簍仙桃,再快快回到小刀身邊去,看他神情迷人地為她烹煮美食。

  「哼,等我大姊來了,你就沒辦法再有這等自信。」聞獜二哥陰陰冷笑。

  她歎氣聲加重,再一回。「我一直不介意讓全天下知道,我饕餮沒有天敵,任憑誰也傷不了我半根寒毛。你們別擋在我前面,把我惹生氣了,我就當你們是苦苦小藥丸,和著唾液、捏著鼻子,一隻一隻全吞下去,讓你們一家人在我肚子裡重逢。」她的脾氣會隨著腹餓程度產生變化,越餓,脾氣越大。

  「我們當然知道你沒有天敵,也知道你刀槍不入,但你恐怕忘了吧?你曾經很驕傲又不怕死地告訴我們,什麼都傷不了你,只除了——」

  哼哼哼。聞獜一族同時發出冷笑。

  聞獜一族的長姊身影出現在天際,肩扛鋒利的刀,反射出天山山邊那抹日光,殺氣逼人。

  「饕餮,我們一族人為報你弒兄之仇,千山萬水尋到唯一一把能殺你的魔刀!」

  不、不會吧?!

  饕餮臉色慘白,退了一步又一步。

  唯一一把能殺她的魔刀……

  她確實不懼世間任何兵器,刀劍矛槍戟,哪一柄敢刺過來,就要有毀損的心理準備,正因如此,她才肆無忌憚。

  除了「龍飛」。

  龍飛,神武羅成仙之前所鑄的刀,據說它削鐵如泥,據說它斬妖殺魔,據說它一揮動,連海水也能被劈成兩半,據說、據說、據說……還有太多太多的據說。

  武羅原是殺人如麻的惡徒,鑄出一柄又一柄殺戮的兵器,其中以龍飛刀沾染最多人血、最多冤魂,幾乎已成魔刀。

  後來,武羅受月讀感化,放下屠刀,贖盡罪孽,洗盡血腥,得以名列仙籍,而龍飛刀,下落不明。

  這幾百年裡,不斷有人尋找它的下落,捨不得魔刀從此塵封,妄想重現當年武羅手執龍飛,大開殺戒的場景。

  不時有消息傳出,誰誰誰尋到龍飛刀,誰誰誰又拿著龍飛刀作亂,但那些流言皆未獲得證實。

  她在天地間覓食時,也會留意龍飛刀的蹤跡,若是它落在她手裡,她定會直接折斷它,將自己的最大剋星除掉。

  現在,聞獜長姊手中那柄又長又寬又巨大的古銅重刀,竟是龍飛?!

  「會怕了吧?」聞獜二哥笑得好不得意,他朝其它幾隻聞獜使眼色,在饕餮反應過來之前,四隻聞獜拋出金剛繩,由四個方向束縛住她,封住所有逃亡方向,她想掙開,金剛繩反倒纏得更緊,聞獜長姊揮舞重刀,將天山的縹緲雲霧全數掃開,大喝一聲,從天際落下,眼看就要以刀鋒抹斷她的頸子。

  死定了。

  饕餮絕望地想。

  她這輩子唯一的罩門,冰冷的龍飛刀已經貼近她頸項。

  她腦中瞬間浮上的,不是三杯鳳凰,不是咕喏肉,不是涼皮春卷,不是掛爐烤雞炸蠣黃繡球海參烤大蝦梅干扣肉宮保雞丁……

  娘子。

  明明知道是咒術,才會讓他喊出那兩字,她卻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到老愛逗著他,聽他多喊幾回。

  你的模樣就像個豆蔻年華的姑娘……很好看。

  他彎著眸,嗓音溫柔,沉而低,眸裡清澄的顏色,她一輩子可能都忘不了。

  娘子,我愛你……

  他喃著,聲音就在她耳邊,貼得好近好近。

  路上當心。

  他淡淡的,彷彿不經意的,要她當心自身安全,關心她這只沒有天敵的凶獸。

  刀屠。

  他的模樣、他的容顏,擊敗她所吃過的任何一道佳餚珍饉,在她臨死之前,佔據她的意識。

  「哎呀,早知道,昨夜睡前應該要再玩一次……」掙不開金剛繩的饕餮悠悠一歎,悔不當初。

  龍飛刀劃過她細白脖子——

  預期中的疼痛……

  沒有來臨。

  她直挺挺的被纏在四道金剛繩中央,纏得像根麻花,比她臉孔還要寬的大刀彷彿一根遇上鐵桿的小黃瓜,瓜遇鐵桿的下場——啪哩哩哩哩的碎裂聲不絕於耳。

  龍飛刀,聞獜一族口中的龍飛刀,眼下只剩刀柄還握在微微顫抖的聞獜長姊手中,其餘部分全碎成廢鐵,猶如雪花匡匡當當從饕餮脖間墜落,好幾塊鐵屑沾在她右肩、鎖骨和胸前,她一點也不覺得疼,好似被一根細蔥揮打到而已。

  碎片中有一塊鑄刻著這柄刀的名,正好卡在她臉頰和肩頸邊,她以牙將大碎片咬近眼前,看得仔仔細細。

  龍非。

  「龍非?我記得龍飛刀的『龍飛』兩字,是大龍飛昇的龍飛吧?這把刀是武羅不識字刻錯了,還是它根本就不是龍飛……」饕餮問出在場所有妖獸心裡浮現的疑惑。

  「大姊?!」大小聞獜愕然望向呆若木雞的聞獜長姊。

  被好幾對眼睛盯著瞧的聞獜長姊結結巴巴,「這……我、我沒注意看刀身上的字……」

  那時找到這把刀,欣喜若狂,一群聞獜只急著尋找饕餮的下落,誰也沒想過要將刀從錦布裡拿出來端詳,光聽到同音的「龍非」,亢奮過頭的聞獜一族,哪還有心思仔細觀察小不隆咚又模糊不清的刻字?誰會在乎此「非」非彼「飛」?。  饕餮嚇白的臉逐漸恢復血色,現在換聞獜一族一隻隻抖著身軀等死,臉色比她方纔還要白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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