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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頁     綠光    


  不安和恐懼讓他更沒日夜的勤政理事,下令築數十條南通北往的馳道,教朝中百官莫不哀鴻遍野,壓根不需要上頭下令,他們私下爭相遣調能動用的人力到民間尋找荊軻的下落,就在一日上朝時——

  「大王,魏國有軍情回報,說是魏國民間流傳著大王乃是賢德之君,降城不屠,無罪之人不殺,因而魏國剩餘城池幾乎是不戰而降。」

  贏政原先聽到並不以為意,然而聽到最後時,他驀地起身,急聲問:「可有細查流言是從何處而起?」

  「大王,聽說這是約莫一個月前,鄴城裡有人如此獻計,勸守城將為百姓棄戰而降,雖不知對方是誰,但那守城將說了,來者共是三個男人,其中一個有把大鬍子,一個高頭大馬,最重要的是勸說的那人,只要一揚笑,猶如春融寒雪,大地回春。」王綰雖不識得另兩人是誰,但可以一揚笑就春回大地、流日燦爛的人,首推荊軻。

  「後來呢?可有聽說三人朝哪兒去?」贏政心急又難掩興奮的走下殿階,又問。

  「大王,臣差人細查了,是從鄴城一路往西,直到安邑。」王綰跟著興奮起來,彷彿荊軻已在眼前一般。

  「安邑?那豈不是接近上郡了?」

  「是啊!」等於就是秦魏交界了。

  贏政注視王綰良久,喜色褪盡,取而代之的是暴戾肅殺,看得王綰雙腿發軟,有股衝動想要告老還鄉。

  「既然都已經接近秦國了,為何她至今未回來?」

  「欽?」對耶……

  「都一個月前的消息了,她現在到底在哪兒?」贏政問得極輕。

  王綰卻很想裝死,暗罵到底是哪個笨蛋沒跟他提醒,這份軍情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一群廢渣!給寡人查,不動聲色地查,要是讓他國君王知曉寡人急尋荊卿,因而危害到荊卿,寡人會怎麼做,你等該是清楚,退朝!」

  第14章(2)

  贏政拂袖而去,回太平殿想再將所有軍情細看一遍,推敲出荊軻的下落。

  其實他還是有點心喜的,只要她無恙,他就寬心一點,再者她在魏國勸降,自是助他許多。

  但她人都已經到安邑了,安邑與咸陽如此的近,她為何不回來?!想到這兒,他惱怒地將竹簡往地面一砸,外室突地傳來擊築聲。

  近幾日,每回他回太平殿時,擊築聲就會在外室響起。擊築聲曲婉柔順,頗能安撫人心。

  聽了好一會,贏政才低聲喚道:「福隆。」

  「臣在。」福隆從門邊閃出。

  「是你讓高漸離在外室擊築的?」贏政漫不經心地問道。

  「是臣自作主張,但臣以為擊築聲可以讓大王愁思稍解。」福隆垂首道。

  「罷了,讓高漸離進來吧。」

  「是。」

  一會高漸離抱築而入,直走到他的身旁正坐施禮,手執竹片等著他下令。

  贏政托著額,擺了擺手,她便以竹片擊築,刷出一道道婉約曲調,教他不禁閉上眼,想起在燕山山谷,那段與荊軻相守的日子,衣食簡單,心靈卻極為豐富,也是在那當頭他才察覺自己的心意,才發覺原來愛上一個人竟是如此五味雜陳,也才知道他汲汲營營埋首政事,是他心靈太過匱乏、太過孤單,才會拿周邊的事塞滿日子,以為如此才是生活,豈料他竟如此貧瘠,窮困得連一份愛都擁有不了。

  不知何時,擊築聲停了,他壓根未覺,直到唇被什麼輕觸,他驀地張大眼,以為是荊軻回來了,豈料竟是——

  「放肆!」贏政毫不憐香惜玉地將高漸離推開,壓根不顧手勁之大會傷及她,他用力用手背抹著唇,怒瞪著摔倒在地又盈淚在眶的高漸離。

  門外的福隆探頭一看,卻不敢上前護人。

  「高漸離,寡人是看在你是荊卿好友才將你留在咸陽,你竟敢輕薄寡人……」

  他雙拳緊握,壓抑得快要發顫。

  福隆聞言,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大王息怒,我只是以為大王需要安慰……」高漸離忍著痛跪伏在地。

  「給寡人滾,寡人不需要你安慰!福隆,將她帶下去,無寡人允許,不准她踏出後宮一步!」

  「臣遵旨。」福隆冷著臉,進內室一把將高漸離拖走。

  贏政氣憤難消,用力再抹了抹唇,惱高漸離親了他,覆蓋了荊軻親他的感覺,她如果不是女人,他非要她的命不可!

  要是找到荊軻,他定要問她,她到底是在哪兒結交如此愚不可及的蠢女人!

  荊轉突地打了個噴嚏,嚇著了身旁的徐夫人。

  「阿軻,天候轉涼了,你要記得添衣。」蓋聶從外頭走來,睨了她一眼。

  「我好得很。」她扭了扭鼻子,懶懶地躺在床上不想動。

  「你哪裡好得很?」蓋聶倒了杯水喝下,隨即在她床榻前盤腿坐下。「你氣色差得要命,要你吃不吃,要你睡也不睡,就連藥都不肯喝了,你是存心讓人擔心的不成?」

  「你別管我。」荊軻沒好氣地背過身去。

  「我不管你誰管你,你要等秦王嗎?別傻了,我剛從山腳鎮上回來,鎮上都說他把高漸離帶回咸陽,日夜相伴,他肯定移情別戀了,你還想著他做什麼?!」蓋聶硬是扳過她的身子,逼她正視自己。

  「我沒想他。」她冷冷的瞪著他。

  「你沒想他,我把頭剁下來送你!」

  「去剁!」

  「有本事來剁!」

  坐在床尾正忙著縫製冬衣的徐夫人悄悄挪了挪位置,省得待會兩個大打出手,他又遭受池魚之殃。

  十天前那場架,他莫名其妙被卸了關節,雖說早就接好了,但到現在還隱隱疼著,他幾乎懷疑阿軻根本就沒幫他接好。不過話說回來,大師兄也真傻,明知道近身搏擊是贏不了阿軻的,幹麼老要招惹她?

  「啊……徐——你這混蛋,你就不知道過來幫忙!」蓋聶沒好氣的吼道。

  徐夫人撥空瞅了眼,繼續忙著手上的針線活。「我幫不了,我又不會接關節。」他厲害的是使毒,別為難他了。

  等到他終於把冬衣的衣襟縫製好,起身活動筋骨,驚見蓋聶還像灘爛泥軟倒在地,不禁望向假寐的荊軻。

  太狠,真的是太狠了,他絕不會傻得得罪阿軻。

  「阿軻,二師兄去準備你愛吃的晚膳,你要是有空就幫大師兄把關節接好,否則還要餵他吃飯也挺麻煩的。」話落,也不管她聽進去了沒有,他便進灶間準備晚膳。

  遺憾的是,待他端著膳食進屋時,蓋聶還癱在那裡,他忍不住同情了。

  「阿軻,用膳了。」他溫柔喚著。

  「不吃。」

  「阿軻,你一直不用膳會老得更快,要是老得快,就是人家說的色更衰愛更弛,屆時秦王來接你時要是認不出你,那可怎麼好?」徐夫人用他最溫柔的語調說著,腳步卻快速移向門口。

  荊軻翻坐起身,艷目帶火地瞪去。「誰希罕他來接我!我沒要他來接我,我跟他早就完了!」

  「如果沒要他來接你,你幹麼留在燕山?」徐夫人幽幽地說。

  天下如此之大,秦王要上哪兒找她?自然是往他相熟之處嘛,可也不知道怎地,打他回咸陽至今都一個月了,卻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再說!」話落,她又打了個噴嚏。

  「依我看,應該是有人罵你。」徐夫人替她診過脈,她的身子大抵上沒什麼問題,就是氣虛了點,稍加調養便成,可她偏是連藥都不肯喝,就不知道折磨自己到底是要給誰看,讓誰難過。

  荊軻光火地跳下床,快速地將蓋聶的手腳關節接妥,又補踹了他一腳。「出去,誰都別吵我!」

  蓋聶悻悻然地瞪她。「你就乾脆當我的妻子不就得了,想那混蛋做什麼?人家有新人了,不在乎你了!」

  「師兄!」徐夫人冒著生命危險衝入房內,一把將他拖走,省得他又變成一灘無法動彈的爛泥。

  荊軻滿腹怒火無處發洩,要她砸物那是絕不可能,徹底違反她遵守的節儉之道,所以只能拿兩位師兄發洩,可偏偏她餓到頭暈,懶得追。

  她雖是餓了,但就是不想吃,而她絕不承認是因為贏政。

  在她離營時,她早就知道兩人並沒有所謂的將來,她等同毀諾,但她只能如此,否則他日再因她身邊的人牽累他,豈不是教她更痛苦。

  她的抉擇是正確的,哪怕痛著苦著也甘願。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可是當她在魏國親眼瞧見他牽著高漸離上馬車,當她聽人說他將高漸離帶回咸陽,她的體內就燒起了熊熊烈火,怎麼也澆不熄,哪怕人都回到燕山了,她卻只是愈待愈苦,只因這裡到處都有他的回憶。

  但要她走……他如果找不到她呢?

  可是說穿了,他其實沒打算找她,不過是她自作多情,一廂情願罷了。

  師兄說的對,贏政不要她了,在她捨下他時,他也捨棄了她。

  眸底突然一陣燒熱,荊軻難受地往床榻一躺。她只想好好睡一覺,什麼都不要想,可是她愈是躺著,心思愈是清晰,她甚至有股衝動想回咸陽,想再見他一面,問他是否真捨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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