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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沙沙 有錢人吃飯的時候,有想過這些嗎? 好不容易取得的食材,在廚房裡費時又精心調理出來的美食,用錢來換,幾口就吃完了。 這中間,有足夠的快樂和滿足來交換嗎? 她手下的動作變慢了。不知道吃的人會不會珍惜,但她這個做的人呵以珍惜,細心地做,讓這些原本有生命的東西成為另一種生命。 她知道自己想做一道什麼了。她要呈現這些食材最樸素的原樣,用最溫和的調理法帶出本來的味道,但巧妙地將它們融合在一起,因為那就是她對生命的感覺。 生命,誰也分不開誰,就像她和家一樣。 有時想分開,又掛念著回去了。 不知媽如果能用到這些食材,又會做些什麼? 如果爸能清醒地吃到這樣的東西,心情會好些嗎? 如果她做的菜更好一些,哥和弟會更常回家嗎? 她感覺到身後那人的體溫,她的思緒很遙遠,但她的感官變得敏銳;他很靜止,但她知道他正密切注意著她的每一個動作。 她覺得很赤裸,好像他不但能看到她的做法,還能讀出她的想法——那些她最隱密的思緒,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 連媽都不知道她的想法;後來媽一直住院,她擔心媽的病,聊天時總是揀輕鬆的來說,更從不聊做菜。 因為她討厭。那時的她,真的很不喜歡待在廚房,尤其,連媽都不在的廚房…… 第3章(2) 她眼前有些模糊,手停了下來,用力眨了眨眼,想用手去揉,手卻是濕的,也怕被卓因瀲發現。 「怎麼了?」 她咬住下唇,還好,眼睛眨開熱氣,沒有留下痕跡。 「沒什麼。」她繼續煮醬汁。 他沒追問,她大大鬆了口氣。 醬汁是法國料理中的重點之一。吃的人常常只看到一小條或幾點的醬汁,當作是裝飾用,不曾好好去品嚐,殊不知這是廚師熬了多久的精華。她喜歡先從醬汁開始,這樣可以熬久一點。 「你主菜還沒出來,就知道醬汁怎麼配合嗎?」 「我會先熬一個湯底,最後的醬汁可以加料調整。」 「比賽時爐子有限,要充分利用空間,你會發現湯鍋佔位,很快又得先移開。」 這是經驗,她當然沒有。她把湯移開,改成先醃要煮醬汁的料。 他沒說話,大概就是不反對了,她接著專注於主菜。 通常主菜的重點是動物性蛋白質,也就是肉類;她既然挑了處女鱘,那麼主角便是它。螃蟹清理需要時間,她加快動作。 哥有時會帶螃蟹回來,媽看了總是很高興,但做好以後都沒有吃,說機會難得,給大家吃就好。 媽是從沒做過什麼法式料理的,她自己也是從電視和書上看來的,直到這一個月才在食藝社學到一些正宗做法。她經驗不足,只好靠想像力和創意來補足。 如果做成一種卷,應該比較有變化吧?她想。 她決定用味道較淡的大黃瓜做卷皮,蓄麥加蛋當中間,蟹肉便可以做實心。前兩者不會跟珍貴的蟹肉搶味,又可以增強口感的硬度,顏色搭配上也好看。 比較難的可能是讓薔麥夠黏,必須煮爛以後用蛋來結合。她趕緊動手煮薔麥。 有了蟹卷,盤上其它部分就比較好決定了,一種青菜,一種泥,再加上兩種醬汁,一個沾卷、一個配泥。 她最喜歡的就是青菜,總覺得種類越多越好,想到菜沒拿夠,她轉身,又和他面對面。 說是面對面很勉強,因為她的頭只到他的肩,她向上瞄他一眼就要繞道,他稍移半寸又擋住她。 「比賽時沒時間讓你跑來跑去,用你已經拿的做。」 為什麼她有種感覺——他老是提比賽,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呢?他根本不像是在乎比賽的那種人;他太過自信、執著,區區比賽會入他的眼嗎?但把她抓來特訓,不是為了比賽是為什麼?他絕不是沒事找事做的人。 她轉回去。好吧,她只好硬著頭皮做下去。她拿起魚腥草,是完全沒吃過的東西;她折了一小節來嘗。天!有種古怪的腥味,這是野菜嗎? 拿到這樣的菜,若是努力煮掉怪味的話,最後會變得什麼味道都沒有,不如利用它的味道。她想起油炸可以用香味包住怪味,有點像炸九層塔,會比較有意思。 如果用comta起司去包來炸,怪味加怪味,應該可以互抵。 最後是松茸和茗荷了。她記得這兩樣都是日本料理愛用的食材,但她想煮成法國味的話…… 她決定用奶油嫩煎,越輕淺越好,等於三分熟的沙拉,她做的熟食菜通常都是這樣。泥呢,紅蘿蔔加蟹膏打出來,加紅又帶甜。 決定了,手法就篤定得多,也輕巧得多,她幾乎忘了時間,直到擺盤完畢,才如大夢初醒,發現自己做了超過一個半鐘頭。通常比賽一個鐘頭要做好幾道,她這樣肯定完蛋。他怎麼沒叫時間到呢? 「好了?沒有忘記什麼嗎?」他倚著廚台,手臂又環抱在前了,這好像是他的標準動作。 「我忘了時間。」她低聲說。 「還有呢?」 還有什麼?她趕緊掃視自己的作品。作為主菜,這應該很完整了啊,—— 「你知道這道主菜吃起來什麼味道嗎?」 「我當然知道。我一邊做一邊確認過了——」 「你一道菜分成五部分來做,但這是一道菜,不是五道。」 她忽然懂了。吃的人雖然是一口一口地吃,但其實先後次序難分,每一口最後全混合為一。法式料理講求的是渾然天成、完美結合,她卻不知道這整道菜吃起來究竟是什麼味道。 「你應該要就評審要求的盤數再多做一份,給自己試吃、實驗、調整。你自己應該是第一個食客,你自己就是評審。」 她無言地點頭。犯這種錯,她簡直想鑽進地洞裡去。「那你試吧。」 她在他注視下拿起調羹。他給人的壓迫感簡直像攝影機一樣,她差一點難以下嚥。 吃了第一口的蟹卷,她覺得應該可以過關,特意清淡的薔麥和大黃瓜突顯了蟹肉的原味,完全沒加味的蟹肉備覺新鮮可口,更讓人吃出這不是普通的處女餺,而是最上等的。 但第二口的蟹膏泥她就皺眉了。本來想讓處女餺發光才做成兩種不同的菜色,但紅蘿蔔本來就帶甜,混進加了一點楓糖的蟹膏本來應該很可口,卻壓制了方才蟹肉還留在口中的餘香,甚至混濁了口感。 原是要突顯蟹肉的原味,現在卻變成畫蛇添足了。 原青沒有再試其它的配菜,把刀叉放下。 「學長……怎麼會知道呢?」他連試都沒試啊。 他定定看著她。「不用試,看就知道了。蟹膏味濃,就是因為這樣才名貴,你應該要用別的食材襯托,而不是混加東西。把蟹膏打成泥又加料,就跟把生魚片打成泥又加料一樣,簡直是暴殄天物。」 在他明殼的眼光之下,她有無地自容的感覺。 「但如果你在端出食物以前先嘗過,又保留足夠的時間,任何錯誤都可以糾正過來。你知道自己最大的問題在哪裡嗎?」 她搖頭,低著眉。 「你只想著技術,沒有想到我們吃飯是怎麼吃的,吃的人又有什麼期待。我告訴你要做能讓大家一直想吃的菜,你真的有用心這樣做了嗎?沒有。你做飯是用腦袋去做的,沒有用你的心去做。」 心?他老是說心啊心的——「到底是怎樣才叫用心?到底要用的是什麼樣的心?我就是不懂嘛!」她終於衝口而出。 他突然輕握住她右手手腕,執到她眼前,她吃驚太甚,本能地就用力掙脫——「別碰我!」 她用力太大,他卻沒用上力,因此被她握起的拳不小心重重打到下顎。 他連眉都沒皺,高大的身軀也沒動,倒是她自己嚇得不輕。 「對不起!我——」 「是我忽然碰你。」他淡淡地說,雙手垂在身側,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我只是要你看看你的手背。」 「我的手背?」她舉起手查看,這才發現上頭有熱油濺到的燙傷,斑斑點點的,紅得相當刺目。 「你連被燙傷都沒有發現,連我的存在也沒注意,但食材上還是沒有用到心。我只想知道,你心都跑到哪裡去了?」 她愣愣站在那裡。她的心嗎?她做飯明明很專心、很專心的……他要的,到底是什麼心? 她一直站在那裡,直到他拿了東西回來才回過神。 他把一盒藥膏、酒精和棉棒交給她。「你脖子上也有燙到,冷藏櫃過去右轉就是浴室,你自己去擦吧,我還是不幫的好。」 她走到轉角才想到他最後一句。他是在指她剛才過於激烈的反應嗎?臉脹紅了。慶幸她慢半拍,他沒看到。 回到廚房,發現他正在嘗她的成品。她煞住腳,在浴室好不容易褪去的紅暈又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