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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心寵 他的眼前浮現一幕又一幕,與她相識相知的情景。 她說,我家相公喜歡雲淡風輕的天氣、雨過天青的顏色,喜歡吃四月的筍尖、看杏花微雨桃紅、聽絲竹合鳴、讀花間詞集……她說,這也是她的愛好。 她還說過很多,但他都忘了。 為什麼,不在應該記得的時候,記得更多? 慕容佩愣愣摟著已經完全沒有呼吸的軀體,彷彿他也失去了生命,一動也不動。 *** 第8章(2) 「那封密函上有一個火泥封印。」明嫣公王道,「你只要把它拆開就好。」 「封印毀損,就意味著我是細作,皇上會派人殺了我吧?」她笑道,「要我拿命去冒險,公主是否太強人所難了?」 「王兄若要殺你,本宮就有本事救你。」明嫣公主卻答,「王兄殺人,特別是至親尊敬之人,一般只用鴆酒,本宮會事先調換,保你性命無礙。」 「所以,就算奴家被賜死,公主也會在宮內接應,保證奴家死而復活?」她霎時明瞭。 「沒錯,本宮並不想讓你死。」 「那倒怪了,公主不是一向視奴家為眼中釘嗎?趁機一舉除去,豈不痛快?」 「本宮只是想與慕容長相廝守,並非針對你。換句話說,若慕容娶了別人,本宮也一樣會如此對她。殺了你,又不能讓慕容對我傾心,本宮又何必殺你?」 明嫣公主還真正聰明了一回,與其讓他們死別,令慕容佩心中揮不去她的影子,倒不如讓他們生離,而傻子都知道,那壺鴆酒喝下去,她和他的感情,便會分崩離析。 「若是慕容從獄中將臣婦救出,遠走高飛呢?」她又問。 「他若如此果敢,證明是真心愛你,本宮便願成全你們。」明嫣公主承諾道,「本宮雖深愛慕容,卻也不是非他不可,從前一直癡纏於他,是因為趙玉惑遠在天邊,而他近旁無人——但他若果真愛上了你,本宮也可死心放手。」 原來,這個刁蠻公主也有講理的時候,她倒誤會她了。 「好,這一局,奴家賭了。」她當下決斷,與明嫣公主擊掌為誓…… 兩掌相擊的聲音猶在耳旁,但恍恍惚惚睜開雙眼,只見天空星光璀璨。 一切,就像一個夢。 她經歷了生死輪迴,帶著前世的記憶,驟然甦醒。 「夫人,你醒了?」有人在她耳邊道。 趙玉惑撐起身子,覺得四周光滑微涼,原來,她是坐在棺木之內。 棺木以馬車運送,在星光下緩行,已經到達到了離國與夏楚交界處,遠離了朝堂的陰謀與凶險。 「夫人,公主命奴才護送夫人出境,」那車伕道,「夫人所服之假死藥藥力已經散,再過兩個時辰應該可以行動自如,這裡有公主為夫人準備好的銀兩與衣物,至少能保夫人一時無憂。」 沒想到明嫣公主思慮如此周全,從前倒是小瞧了她。 「棺木離京時,丞相是何反應?」終究忍不住,趙玉惑低聲問道。 「這……」車伕支吾,「奴才沒見著丞相。」 「怎麼,他沒有來送葬?」縱使他絕情,也不至於絕情至此吧? 「聽聞丞相病了,閉門不出,不見賓客……」那車伕答,「相府上下掛滿白綢,通宵點燈,想必是在哀悼夫人……」 他真的病了……正因對她有情而心痛?又或者,只是內疚而已? 趙玉惑抬頭望著滿目星光,怔怔發呆,突地苦笑。 兩人都已走到了這步田地,再猜度還有何意義?別再去想……別再牽掛了…… 上蒼給了她重生的機會,為什麼她還要癡纏於舊夢? 事到如今,她也該承認——她與他之間,有緣無分。又或者,只是前世注定的孽緣。 「走吧……」她歎了一口氣,對車伕道。 傷心到了極致,這一刻,反而歸於平靜。 從前的一切,恍如指尖星光,握不住、留不下,不如遺忘。 *** 明嫣公主穿過長長的走廊,終於看見了他。 下人們說,丞相避不見客,若非她以公主的身份駕臨,恐怕也見不到他。 她自問認識他這麼久,還是頭一次見他不顧朝事,獨自躲著,像受傷的野獸舔舐自己的傷口。 他醉了。 從來不喜飲酒的他,聽聞最近每日醉生夢死,顧不得腸胃不適,好幾次,酒水裡滴入他嘔出的血水,自虐又自殘。 「早知有今日,又何必當初?」見他如此,她氣不打一處來,衝上前去,一把搶過他的酒壺。 「當初如何?今日如何?」他也不知有沒有認出眼前人是誰,只扶額淺笑著,帶著醉意,雙眼朦朦朧朧,滿是苦澀。 「你若真愛蘇巳巳,就不該親手送她鴆酒!」明嫣公主嚷道,「你該親率人馬劫獄,救她出天牢,從此以後,與她遠走高飛!」 「沒錯,我想過,因此猶豫了——」他承認。 曾經,他以為自己並非常人,行事果敢,從不會三心二意。 然而事到臨頭,他才發現,縱使平素翻雲覆雨之人,遇見人間最尋常的情感,也不過只有最最普通的反應。 他這一世,克己壓抑,一切追求完美,但終究百密一疏。 明知飲酒會不適,卻想一醉方休:明明應該一輩子為玉惑守諾,卻情不自禁愛上別的女子……他發現,毅力在現實面前,不堪一擊。 這樣很好啊,說明他仍是普通人。 普通人就該如普通人一般,該哭該笑,就順其自然。若把活生生的肉體變為僵石,那還有何生存的意義? 「慕容——」她蹲下身子,正色道,「蘇巳巳已經死了,就像趙玉惑已經嫁人了,就算你有再多的想念,皆是徒勞。你曾對皇兄說過,滿目山河空望遠,不如憐取眼前人——慕容,我們成親吧?說不定,你會擁有新的聿福。」 呵,又是這一句詩。 不如憐取眼前人,沒錯,的確如此。但要看站在眼前的,究竟是什麼人。 「公主……」第一次,他如此溫柔地喚她,「恕慕容不能從命。」 「沒關係,本宮能等。聽說你待蘇巳巳也曾如此冷淡,可到最後,你還不是愛上她了?」 「有些人,終究會愛上。有些人,一生都無感。」他歎一口氣,輕聲答。 「哪些人,你終究會愛上?哪些人,你一生都無感?」她不由得惱怒道。 「說不明白——」他搖頭,「但看著她的眼睛,就會知道。」 就像他第一次,看到蘇巳巳的眼睛時,就彷彿有什麼跳進他心底,激起突如其來的漣漪。 愛情就是如此,無法言明,唯有所感。 「我懂了。」她喪氣地站起來,退後一步,「再過十年、二十年,你也不會喜歡我,是嗎?」 他不言,算是默認。 別說二十年,就算下輩子、下下輩子,大概都不可能。 但這話太傷一個女子的心,他不忍道出。 「慕容,我另外給你帶來了一個消息。」明嫣公主望著遠方,像是下了什麼決心的緩緩道,「關於你的玉惑。」 玉惑?他眉一蹙。「她怎麼了?」 「你還在乎她嗎?你現在愛上了蘇巳巳,趙玉惑對你而言,又算什麼?」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現在,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巳巳的身上,為她的逝去而痛徹心扉,此刻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好久沒想起玉惑了。 「你的玉惑遭殃了。」明嫣公主冷冷的道,「賀家謀反,賀珩墜河喪生,你的玉惑被她皇兄囚禁宮裡,聽聞還懷有身孕,情況淒涼。」 他一聽,霎時有些反應不及。 玉惑……他早已放心,以為早已得到了幸福的玉惑……為何遭遇如此變故? 「想去夏楚看看她嗎?」她盯著他,「或許你們可以再續前緣呢。」 前緣? 呵,若早幾個月,聽到這個消息,他或許還真會有此想法。但現在……一顆心像被冰凍了一般,麻木得再也無暇考慮其他…… 第9章(1) 一座新墳立於京郊,按王侯下葬之禮,賀世勳的墓碑巍峨挺拔,一如他身前那般氣勢逼人。 睦帝向世人隱瞞了賀家謀逆之事,以免天下動盪,以賀將軍染病暴斃為由予以厚葬。如此,也算顧及了帝姬的顏面。 但民間有流言,傳說賀家謀逆叛逃,被睦帝捉拿於平鎮,賀世勳亂箭穿心而亡,賀珩墜水身亡,屍骨無存。 慕容佩打起車簾,看著墳前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多久沒見過她?不過短短兩年,卻恍如隔世。 她與他記隱中的模樣,似乎有了一些不同,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卻感覺站在那裡的玉惑與過去的她彷彿是不同的兩個人。 此次,他秘密潛回夏楚,只為見她一面,跟她說上兩句話。 然而,此刻望著她的背影,他有種強烈的預感——此行恐怕是一個錯誤。 天空中飄著冷雨,他撐開一把傘,默默來到她的身後。 聽聞自賀家覆滅後,她一直被睦帝趙闋宇囚禁於宮中,唯有掃墓時,才能獲得一點兒的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