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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煓梓    


  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成為上海王,統治全上海!

  他想起多年以前父親許下的願望,當時父親也是站在上海某處的制高點,俯看全上海,那時上海還沒有現在這麼熱鬧。

  維鈞,你做得到嗎?

  他亦憶起父親當時的目光,充滿了質疑,充滿了不信任,完全無法相信獨子能成就如此巨大的宏願。

  做得到,父親。

  當時他的回答是那般堅決,為了證明自己確實有能力接掌山海會,他在十三歲的年紀便自願率隊剷平程家,取得他們在公共租界的地盤。

  曾經以為已經遺忘的往事,在此刻有如雨後春筍般從各個角落冒出來,實在是始料未及。

  商維鈞無意識地端起白蘭地喝了一口,彷彿連舌頭都失去知覺,留下的只有抹不掉的往事,沖刷他的神經。

  那個晚上,他失去了清白生活的權利,成為一個殺人兇手。為了守護父親的夢想,為了保住他手上代表繼承權的龍頭戒,他放任自己的雙手沾滿了血腥,成為一個無心的人。

  你要送我什麼禮物?

  隨著記憶的開封,多年前那個小女孩的面孔,又一次浮現在他的面前。

  我不喜歡這個禮物,好大又好醜,難看死了。

  那時小女孩睜大了眼,問他要禮物,當他不得已把龍頭戒拿來哄她的時候,她卻嫌戒指又大又醜,可愛任性的模樣,至今他還記得。

  只是他微微揚起的嘴角,在浮現出程老爺子在他面前倒下的情景時,倏然沒去,成了最深沉的記憶。

  一枚小小的戒指,換來一次巨大的勝利,這個算盤怎麼打都划算。唯一失算的是,失去了代表繼承權的龍頭戒比他想像中麻煩,即使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會中還是不斷有人質疑他的正當性,這讓他開始考慮該不該想個法子把戒指拿回來,以杜悠悠眾口。

  雖然我不喜歡這枚戒指,但還是謝謝你。

  小女孩興奮、滿足的笑臉此刻又在他眼前晃動,提醒他曾許過的承諾。

  商維鈞的臉上浮現出迷惘的神情,他是可以把戒指拿回來,但拿回來又如何?他曾經做過的那些壞事就會消失嗎?他手上沾了的鮮血就會不見?

  「維鈞,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韋皓天見他一個人在窗前呆站了許久,特地過來關心,未料卻看見他迷惑的表情。

  「皓天,你為了完成兒時的夢想,付出這麼多的代價,你覺得值不值得?」他突然問韋皓天。

  韋皓天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回答。

  「當然值得。」他非常肯定。「雖然中間過程有好幾次都覺得很後悔,但結果是令人滿意的,這就夠了。」

  郝蔓荻即是他兒時的夢想,為了能成為一個足以與她匹配的男人,他力爭上游,從一個街頭拉黃包車的黃包車伕,變成今日的金融界大亨,其中的辛酸,非一般人能夠體會,更別提他迎娶了郝蔓荻以後,一連串發生的風風雨雨,簡直足以寫一部小說。

  「你真的這麼想?」商維鈞即是少數那幾個能夠體會他辛酸的人,因為他參與了他大部分的人生,也幫了韋皓天不少忙。

  「真的這麼想。」韋皓天肯定地點頭。「夢想之所以稱為夢想,正是因為必須付出代價。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不是嗎?怎麼還反過來問我?」

  確實如此,為了完成商老爺子托付給他的夢想,商維鈞付出莫大的代價。他被迫提早放棄青春,進入爾虞我詐的成人世界,和圍繞在他身邊的老狐狸打交道。

  「沒什麼,只是隨口問問。」商維鈞和韋皓天雖然不是親兄弟,但親近的程度,卻一點也不下於有血緣關係的兄弟,甚至還要緊密。

  「你今天感覺有些怪,不要緊吧?」韋皓天擔心地看著商維鈞,好希望他有什麼事就說出來,別一直憋著。

  「沒事,只是覺得悶。」商維鈞淡淡一笑,輕描淡寫就把問題帶過,韋皓天也拿他沒轍。

  四龍們都知道,只要是商維鈞不想讓人知道的事,無論用什麼方法,都無法讓他開口。他和辛海澤其實有點像,都屬於心思深沉的人,只是他比辛海澤多了一些心機,多了一些計算,也多了一些狠勁。在他俊美如神的外表下,隱藏著誰也看不透的心思,反映到他的外在,成了一股隱隱的邪氣,非常吸引人。

  「今天的天氣真好,我想出去走走。」商維鈞遠眺幾公里以外的山坡,佇立在天主堂頂端的十字架,穩穩吸住他的視線,

  「又要去『那個地方』?」順著商維鈞的目光,韋皓天也看到了幾公里外的天主堂,那是商維鈞最愛去的地方。

  「幫我跟其他人說一聲,我先走一步。」商維鈞沒承認也沒否認,看來的確是要去那裡。

  「替我跟金神父打聲招呼,說我有空的時候會去看他。」韋皓天也要他幫個小忙,商維鈞聞言白了韋皓天一眼,他根本不上教堂。

  在沒有驚動其他三個人的情況下,商維鈞悄悄地離開,葉疾風已經回山海會處理別的事,換上另一名手下幫他開車,手下一見到商維鈞離開飯店,便立刻挺直腰桿,不敢再偷懶。

  「老大。」他幫商維鈞打開車門,他優雅地坐上車。

  「要回會裡面去嗎?」手下發動引擎,詢問商維鈞的意見,只見他晃了晃手指,指向天主堂的方向。

  「是,老大。」手下一句話也不敢多說,方向盤一轉,便朝天主堂開去。

  黑白相間的杜森伯格SJ高速敞篷跑車,有著絕佳的性能。時速高達兩百零六公里的敞篷跑車,花不了一個鐘頭便到達位於山坡上的天主堂,手下停下車子。

  「到了,老大。」手下忙著熄火幫他開車門,他揚了揚手叫手下不必慌張,他會自己處理。

  商維鈞打開車門下車,雙手插進褲袋,慢慢地朝天主堂走去,在距離天主堂十幾公尺以外停下,仰望天主堂。

  說來也真諷刺,像他這種無惡不作,雙手沾滿血腥的大壞蛋,居然喜歡上教堂告解,也真冒瀆上帝。

  商維鈞想想還是算了,正想轉身離去之際,竟然碰上金神父。

  「這不是維鈞嗎?」

  他不想打擾上帝,祂的使者卻主動找他,看來他不留步還不行。

  「好久不見,神父,近來好嗎?」他禮貌地跟金神父打招呼,只看見白髮斑斑的神父,露出爽朗的笑容。

  「還不錯,你呢?」他打量商維鈞的表情,他看起來似乎有些憂鬱。

  「還好。」商維鈞聳肩,盡可能維持淡漠的神情。

  「你想告解嗎?」金神父略帶緊張地問商維鈞,每當他做了什麼虧心事都會找他告解,讓他非常不安。

  「天主保佑,最近我沒有做什麼壞事。」商維鈞幽默地要金神父別擔心,他不會找他告解,至少今天不會。

  「那就好,我還真怕你又來找我告解,那會使我一整晚都睡不著覺。」聽教徒告解是神父的責任,商維鈞雖不是教徒,但他既然接受了他的告解,就有義務幫他保守秘密,而上帝為證,那些告解的內容可真刺激,每每讓他心臟病發作。

  「那麼你不必再害怕今天晚上會睡不著覺了,神父,我今天沒有什麼告解的心情。」商維鈞還是老話一句  他不會告解,這讓金神父安心不少。

  「說實在的,我還是希望你金盆洗手,別在黑社會混了。」金神父相當為商維鈞惋惜,他頭腦好、行事冷靜,人又長得英俊非凡,若肯走正路,必定是國家的棟樑。

  「你認為有可能嗎?」商維鈞反問金神父,他從小看他長大,從他十三歲的時候開始聽他告解,他的所有秘密他幾乎都知道,心情幾乎全都瞭解,當然也明白箇中的困難。

  「唉!」金神父拍拍他的肩,也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有些人生下來就是要承擔責任的,比如商維鈞。

  「別歎氣。」商維鈞倒是很認分,畢竟其中有一半是自己的選擇,他若想放手,任何人都攔不住他,反之,他若想抓在手裡,任何人也搶不走。

  世上萬物,失與得原本只在一念之間,端視個人如何選擇。

  「神父,聽說再過去有家育幼院是嗎?」商維鈞突然話鋒一轉,打探起育幼院的狀況來。

  「是有一家和生育幼院,不過最近傳出財務不佳的消息,恐怕很難再經營下去。」金神父的言語之間透露出關心。

  「怎麼回事?」商維鈞問。

  「還不是因為不景氣。」金神父沉重地答道。「近幾年時局不好,許多企業紛紛倒閉或搬遷到別的地方,育幼院失去了這些企業的固定捐款,再加上募款困難,不倒也不行。」

  這即便是眼下的情勢,日軍虎視眈眈,成天都想攻佔上海,造成人心惶惶。雖說上海近十年在南京政府的主政下,持續穩定繁榮,但難保有一天日本鬼子不會打進上海,這也是許多企業紛紛撤退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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