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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樓雨晴    


  「……」張口,又意志堅定地緊抿。「沒事。」

  這樣叫沒事?

  她挨到他身邊,逕自猜測:「你手頭緊是不是?」是的話要說喔,她不是那麼小器的人。

  關梓齊瞪她一眼。「妳才要跑路了。」

  如果不是想調頭寸,有什麼難以啟齒的?

  「那到底什麼事?是男人就彆扭扭捏捏的!」像個娘兒們一樣。

  他沒好氣地頂上一句:「我是不是男人,某個時常飢渴難耐撲上來的女人最清楚了!」

  見她一副今晚打算和他耗上了的姿態,他歎了口氣,終於問:「妳最近是不是接了件關於土地產權紛爭的案子?」

  「咦?你怎麼知道?」上禮拜才接下來,還有待深入瞭解詳細資料,他消息也太靈通了。

  果然!他揉揉額際,轉身嚴肅地問她:「妳能不能推掉?」

  「不能。」除了信用問題,還有人情壓力,其中的關係很複雜,她不打算向他說明。

  「如果我堅持呢?」雙手平放在她肩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就算是我求妳?」

  認識至今,他從沒開口要求過她什麼,這是第一次。

  「還是不行。」怪了,他們從不干涉對方的工作,今天怎麼突然意見這麼多?

  他閉了下眼,吐了一口氣,再睜眼看她。「妳甚至不問我為什麼。」

  是有心與無心的差別嗎?因為無足輕重,她甚至連考慮都沒有,不介意他的想法,也不介意他的感受。

  她實事求是。「沒辦法答應的事,問了有什麼用?」又不是存心耍人。

  但,他還是說了——「那是郭家的土地。」

  「咦?」是……她想的那樣嗎?她沒詳細瞭解不動產所在處。

  「沒錯,是妳和我都認識的那個郭家。」握住她的手,指腹輕輕挲揉她細嫩的掌背,這是獨處時,他慣有的親暱小動作。「土地是郭爺爺名下的財產,他近幾年的精神狀態時好時壞,可能就是因為這樣,自己莫名其妙簽了什麼都不清楚,才會引發這場產權紛爭。」

  「你們早知道有這種情形,當初就該以心神喪失或精神耗弱為由,向所在地方法院,聲請宣告為禁治產人。」

  「並不是每個人都懂法律的,誰都沒料到會這樣。」

  「我事前……並不知道。」

  「現在妳知道了。品婕,我不要求妳幫任何的忙,但是至少,這件事妳不要管,可以嗎?」

  「你實際一點好不好?我推掉又能怎樣?所有簽署的文件都是合法的,就算不是我也會是別人,這場官司郭家注定要輸。」那又何必為難她?

  他皺眉,不喜歡她用這麼冷漠的口氣來談這件事。

  他和郭家往來密切,而她是他身邊的女人,即使郭家最終得失去這塊土地,他也不希望是在她手中失去,否則將來,她要怎麼面對郭家老小?

  可她卻一點也不懂他的心思,如果她對他還有一丁點的在意,她不會全然不顧及他身邊的人對她的觀感。

  「妳開口閉口只講法律,那人情呢?人家是怎麼對妳的,妳心裡有數,那麼親切好客的一家人,妳可以公事公辦,完全當沒那回事地和他們對簿公堂,剝削他們僅有的、小小的幸福,這就是法律?這就是你們所謂高知識分子待人處事的道理?」

  因為長年的職業本能,曹品婕第一時間會先站在現實層面,冷靜分析目前情勢,並沒其他的意思,卻被他暗喻她冷血無情的語句給挑動火氣。

  「我是學法律的,凡事以法律為依據,有什麼不對?你憑什麼用法官的口氣來指責我?」她直接跳起來與他互吼。

  她很氣,氣他用這種口氣說她……

  「對,妳學法律的,但是法律保障了多少好人,妳比誰都清楚,法律保障的,永遠都是懂法律的人。」

  她張口想辯解,卻在他下一句話中堵得死死的。「眼前郭家的事就是一例!」

  「我從不否認法律存在的必要性,但是你們這些當律師的,為求打贏官司,往往不擇手段,又有幾個人在乎真相?在乎旁人的死活?也許連妳自己都沒有發現,處在這樣的環境中,漸漸失去了人性中最原始的溫情,變得冷漠無情,不問是非,這真的是妳要的嗎?」

  字字句句,一針見血,她啞口無言,無話可駁,只因為他說的,是她從來不去面對的一環。

  還記得,當初立志當律師時,多麼了不起地說要替受委屈的人討回公道,證明法律的神聖,幾時起,她成了他說的那樣的人,一切以當事人為依歸,唯一的任務就是替委託人打贏官司,到最後,早已模糊了是非,她變得現實、變得冷漠、變得功利……

  被他直言不諱地指陳,她狼狽不堪,下意識便以惱羞成怒來掩飾。「那是我的工作,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干預!」

  他以為他是誰?呵,是啊,他以為他是誰?未免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以為他對她最起碼有些意義,以為她多少會在乎他的感受……

  不會,從來都不會。

  他對她而言,不過是寂寞時的一個伴,重要性還不如她任何一件工作。

  「對,我什麼也不是,是我太自作多情,以為妳至少會顧慮一下我的想法。但妳不是,妳心裡除了工作、除了名利,還有什麼?連最基本,人與人之間的情誼都遺失……」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氣。「曹品婕,算我看錯了妳,妳可以繼續抱著妳的驕傲、妳了不起的工作成就過一輩子,不必理會我這個不重要的路人甲!」冷冷看了她一眼,他轉身走開,失控的甩門力道令她震動了下。

  她跌坐回沙發。這一回,他是真的生氣了,不是平常那樣的鬥嘴,而是真正的吵架,相識以來,還不曾鬧過如此嚴重的意見分歧。

  他一離開,同時也帶走了這屋子裡的聲音和溫暖,她環抱住自己,知道今晚不會再有人,用呵護的臂膀擁著她入睡。

  ☆ ☆ ☆ ☆ ☆ ☆ ☆ ☆ ☆ ☆ ☆ ☆ ☆ ☆

  他已經好幾天沒來了。

  發現自己下意識又將目光飄向門口,她懊惱地合上雜誌。

  她沒有在等他,也沒有在期待什麼,絕對沒有!

  用力說服完自己,開了電視讓悄寂的空間有點聲音。

  但是耳裡,什麼也聽不見,每當聽到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一顆心就吊得半天高,等到發現是隔壁傳來的,才察覺自己屏住了呼吸。

  她又回到做什麼事都不對勁的狀態,而且還更嚴重。

  受不了自己一整晚的緊張兮兮,她煩悶地關了電視,索性早早上床睡覺。

  不來就不來,誰稀罕了,她一個人也很好,省得老是被他氣。

  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無法入睡,床太大,被子太冷,翻來覆去沒有一個角落適合入眠,因為最適合的,今晚不在這張床上。

  以前她隨便翻個身,就會滾進他懷裡,從不覺得這張床太大,現在少了那個惡劣地和她搶被子、卻同時也會將身體的溫暖分給她的男人,竟覺怎麼睡都不對勁。

  她睜開眼,看著枕邊空蕩蕩的位置,不情願地承認!沒有他在身邊,她確實感到無所適從。

  都是他,沒事鬧什麼脾氣!

  她沒有錯,那是她的工作,身為律師,委託人信任她,她就要做到不負所托,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像他維修每一輛車的認真一樣,他會視當日心情而定,不爽就連人帶車轟出去,說聲老子不賺你的錢嗎?

  同樣地,她承諾在先,這是她的信用、她的原則,他為什麼不能體諒?還無理取鬧地為難她……

  但,他真的是無理取鬧嗎?

  你們這些當律師的,為求打贏官司,往往不擇手段,又有幾個人在乎真相?在乎旁人的死活?

  他的話又浮現腦海。

  她在乎過旁人的死活嗎?上了法庭,唯一的任務只求勝訴,是不是到最後,她自己也不在乎真相,不在乎道義?

  也許連妳自己都沒有發現,處在這樣的環境申,漸漸失去了人性中最原始的溫情,變得冷漠無情,不問是非,這真的是妳要的嗎?

  這真的是她要的嗎?

  是不是,在過於功利的環境之中,她早失了最原始的初心?那個一片赤誠、富正義感的曹品婕?

  她回答不了自己。

  隔日,睡眠不足的她,頭昏腦脹地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坐在辦公桌前,捧著快炸掉的頭,忍不住再一次埋怨詛咒著該死的關梓齊。

  她幹麼要管他的感受啊!都幾歲的人了,還做這種不答應他的要求就切八段,老死不相往來的事,想威脅誰呀,有夠幼稚!

  但是只要一想到他臨去前,那冷冷地,心痛的眼神,她就覺得煩躁到想殺人。

  他到底在心冷什麼,只是拒絕他的要求而已,有這麼嚴重嗎?為什麼他一副對她很灰心失望的表情……

  「妳還好吧?聽助理說妳頭痛,我這裡有止痛藥,要不要吞兩顆?」關梓群敲了敲未關的門,站在門邊打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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