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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香奈兒    


  那一瞬,她明白那個溫柔善良的常如毓並未消失,只是被迫沉睡在心底深處。

  她當下做了決定,縱使身不由己的他,終究逃不離受人指使為惡的命運,自己也要遵守諾言,死生不棄。

  所以她打死不退,聰敏地找到為他照顧妹妹的理由,半求半哄,直到他勉強答應,買下常家隔壁的屋舍,待她傷癒後便將她送來此地,成了常家的芳鄰。

  常家父子「失蹤」後,常母始終不肯搬回京城娘家,堅持守著屋子等待他們父子回來,於世愛女心切的外祖父便特地搬來同住,好就近照顧女兒和外孫女。

  後來他娘親抑鬱而終,如今僅剩爺孫倆相依為命,在村裡經營藥鋪為生。

  住在隔壁的她一天到晚跑去串門子,很快便和那對面冷心善的爺孫倆成為彼此照應的好鄰居。

  即使他說過,在這世上唯一珍視的只有血親,除了外公和妹妹,任何人死活都與他無關,就連她,也只不過是無關緊要之人,就算自願幫忙照顧他們一老一小,也是她自己的決定,休想他會因此銘感五內。

  她沒說出口的是,自己只是希望能幫他多少分攤些肩上重擔,並不需要他感激。

  只是她也知道,倘若真那麼說,他必定會表示自己對他而言僅是無關緊要之人,他的事與她無關。

  唉,無關緊要之人……

  他說了一次又一次,她也心痛了一回又一回,可是對她而言,被視若無睹的苦,終歸是輕於老四不相見的痛。

  放不下、離不開,見時歡喜、別時苦痛,後來她才明白,一切全因自己動了情。

  因為愛上,所以希望能和他朝夕相守,因為願難全,所以她相思成災。

  不過,思念再苦她也熬得過,不會因為單相思便鬱鬱寡歡,因為愛上了常如毓,讓她在世上有了記掛、關懷之人,不覺得孤單,也因此結識他的妹妹常相思,和她培養出情同姊妹的好友誼。

  只要他們兄妹平安,她也覺得開心快樂,何況沒了吳辛那惡人的奴役,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日子輕鬆自在,比起如毓受制於人,毫無自由可言,自己已經很幸運了。

  況且,如毓對她再冷淡,終究還是會「順道」探望,見她受了傷也會替她治療,不至於真像對待陌生人般置之不理,自己對他而言多少還是有些不同,這麼一想,心裡也好過多了。

  她摸摸額頭,發現高熱退了,精神也好了許多。

  「噯,不能再賴在床上了。」

  安七巧嘀嘀咕咕地取來衣袍穿上,一不留神又扯動了傷口,痛得她立刻冒出幾顆冷汗。

  「要是讓相思發現我日上三竿還沒起床,一定會過來關心——」

  她一邊念著,目光不經意地飄過門口,沒想到竟瞧見「自己」斜倚在門邊,好整以暇地望過來。

  「哇!」

  她嚇得被床單一絆,止不住倒摔下床的跌勢——

  一隻強有力的臂彎及時托住了安七巧,沒讓她摔傷,將人安穩放回床上。

  「我真懷疑你有照顧別人的能耐。」

  安七巧聽著自己的聲音從眼前的「自己」口中說出,一雙眼瞪大,小嘴大張。

  下一瞬,她兩手一伸,往眼前那張人臉捏去。對方沒料到她會有這招,驟不及防地讓她捏成一個鬼臉。

  「呵……好玩!」太驚奇了,讓她連背上的痛都忘了。「這夢還真奇怪,竟然有兩個我。」

  「你傻了嗎?」

  這聲音……

  「如毓?」

  安七巧瞠目結舌。眼前明明是她的臉沒錯,怎麼聲音又變成了他?

  「知道了還不放手。」

  她聞言立刻鬆手,親眼目睹他不過手往臉上一揮,立刻由她的臉變回那張俊美容顏,她猛揉眼睛,再捏捏自己臉皮,才確定不是在做夢。

  「那是什麼?」

  她好氣地指著他手上拿著的軟皮問,說完又想起另一件更古怪、更重要的事。

  「昨晚你不是走了,為什麼去而復返?」她瞅著他,心兒撲通、撲通狂跳。「難道是因為擔心我的傷——」

  「大雪阻路。」常如毓一語打斷她的癡心妄想。

  「呵,原來如此。」她笑得有些尷尬。

  「這是人皮面具。」

  「啥?」

  看著他舉高在自己眼前晃動的軟皮,安七巧這才瞭解地點點頭。

  「有了它,便能隨心所欲轉換各種臉孔,倘若再學會擬聲術,更可靈活扮演他人,能盜取秘密,也能在危急時脫身。」

  「嗯,還能拿來惡作劇、嚇死人。」她剛剛就嚇了一大跳。

  「學起來。」

  「要我學?」她問得不太確定。

  「不然呢?」常如毓的表情擺明沒得商量。「你武功不濟,只有輕功尚可,危急時我不奢望你能打敗敵人,但是至少也要能帶著相思逃命。易容術無須任何武功修為,危急關頭卻可保你性命無虞,你手巧,學這不成問題。」

  你手巧……

  好不容易聽他誇讚一句,安七巧立刻眉開眼笑,點頭如搗蒜。

  「好,我一定努力學,不讓你失望。」

  「嗯,我把訣竅教予你,其他就得靠你自己練習,明白嗎?」

  「明白。」

  「好,第一步先學捏製面具……看我的手,不是臉。」

  「呃,嗯。」

  一時分心被活逮的安七巧,雙頰浮上兩朵紅雲,羞赧地將視線從他臉上收回,移至男人的雙手。

  「等等!」她這才想起自己該做未做之事。「我得先去相思那兒走走,沒瞧見我,她會——」

  「我剛剛扮成你的模樣去露過面,今天你就待在床上休養,別給我添麻煩。」

  「喔。」

  「又怎麼了?」常如毓挑眉望著她要笑不笑的古怪表情。

  「沒事,快教我易容術……」

  安七巧催著他,怎麼也不可能老實對他說出心中所想。

  若非多少有些在意之人,就算添了麻煩,也與他無關呀!

  果然,自己對他而言,也並非真是全然無關緊要之人嘛!

  好,有志者事竟成,總有一天,我要成為如毓心中最重要的人!

  「七巧。」他突然停下動作。

  「嗯?」她連忙回神。

  「你把心裡想的事說了出來。」

  「……」

  第5章

  安七巧的傷勢痊癒迅速,不到五日便能下床。

  這一半歸功於常如毓給的療傷對藥,一半絕對是因為心上人一直待在身邊——雖然他並非為了照顧她而留下。

  入冬的第一場雪,下得又狂又急,連下五天還沒有停止的跡象,或許是因為天候驟變的緣故,常如毓的外祖父病倒了。

  無法在眾人面前現身的常如毓,趁夜探視過外祖父的病情,發現情況比想像中更糟,老人家早已病入膏肓,就算服下自己以無數珍稀藥材煉製的大還丹,也只是能減輕病痛折磨、多延幾日壽命罷了。

  所以,他臨時決定暫留幾日,為老人家送終。

  正在房內趕工納鞋的安七巧,一聽見門口傳來動靜,立刻放下針線活來到前廳,看著「自己」推門而入。

  「真是像透了——」

  門一落鎖,便見喬裝成她的常如毓,倏然從和她齊高的個頭,恢復成她得仰望的高度,簡直像在變戲法,不管看了幾次都令她佩服不已,也難怪這些天他扮成她的模樣「回家」幾趟,都沒被人識破。

  「有沒有酒?」

  常如毓拂去肩上落雪,撕下面具,說著便往內室走。

  「有。」她立刻指往廚房方向,笑道:「錢大娘教我釀了壇梅酒,甜美芬芳,外頭喝不到的,還有王大哥送的鹿肉,下酒剛剛好,你回房坐著,我馬上送去。」

  安七巧語調輕快,臉上還掛著甜美笑容,比外頭的冬陽還更努力散發讓人溫暖、舒暢的光芒。

  但是常如毓沒回頭,自然也見不到她為了想讓他心情開朗,極力擺出的笑臉。

  不過,安七巧當然也沒那麼容易放棄讓他開心的念頭。

  好酒、好菜上桌後,不請自留的她端了把椅子坐在常如毓面前,兩手往臉皮上一扯,弄出足以讓人噴笑的鬼臉。

  可常如毓不是普通人,僅只在酒杯湊唇時頓了頓,隨即一口飲盡,唇角連些微上揚都沒有。

  「這樣也不笑?」

  她這個鬼臉可是「逗」遍天下無敵手,連相思那個冰山美人都曾忍俊不禁,笑到噴飯,沒道理用在她哥身上就失效吧?

  安七巧搓搓手,再來!

  這回她極盡搞怪之能事,擠眉弄眼不夠,乾脆現學現賣,用他教的易容術把自己變成城裡那位粗眉大眼、臉上還有顆三八痣的劉媒婆,用這副模樣扮鬼臉,白天看了會讓人笑死、晚上看了肯定把人嚇死!

  終於,常如毓臉上的冰寒融了一角,嘴角抖了抖,真被她逗笑了。

  好美呀……

  望著他露出難得的迷人笑容,安七巧看得心兒怦怦跳,覺得自己扮丑真是值得。

  「學得不錯。」

  常如毓淡然一笑,伸手沿著她臉皮和面具的接合處輕撫。雖然手法還有些粗糙,不過以新手而言,的確做得不錯,不枉他這些天的教導。

  如此近望著他魅惑人心的容顏,已讓她芳心大亂,再被他恍若鑒賞珍玩似的專注目光凝視著、指腹輕柔撫觸著,她面具下的芙頰早已飛紅,一股臊是由腳底一路竄上,連掌心都在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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