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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香奈兒    


  常如毓凝望著她的一雙瞳眸,宛如黑夜。

  「知道一直以來,我為了他們的安危而受制於人,無法相認,只會讓他老人家更加死不瞑目,況且相思一直守在病床邊,這件事,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知道。」他沉默片到才開口。

  「我會引開相思,讓你們獨處片到。」這些她早想到了。「還有,報喜不報憂,說些善意的謊言是無可厚非,我相信以你的聰明才智,自然有辦法哄得老人家放心,又能不在相思面前露出破綻,這些根本不是問題。」

  安七巧將擱在桌上的面具遞給他。「你娘過世時,死訊面了數月後才得知,你爹遇害,你也只能見到屍首,這次一定是你爹娘保佑,讓你能親自為老人家送終,所以你一定得去,我不想見你再留遺憾。」

  見他接下面具,她才鬆了口氣,轉身去竹櫃中取來自己捏制的人皮面具戴上,打算扮成他人誘騙常相思出門。

  「好了,我這就去幫你引開相思,至少也會拖住她半個時辰——」

  安七巧頓住,納悶地望著被他拉住的左手。

  「謝了。」常如毓說完立刻放手。

  她怔愣著。這句道謝讓她詫異,畢竟這些年來自己為他做了許多,他總是顯得毫不在意,對她冷淡得可以,因此就算只是口頭上的感謝,對她仍然意義重大。

  那表示,他總算承認,自己終究能對他有所助益。

  「不客——哎喲!」

  開心過頭的她一不留神,撞上了門旁的牆板。痛是一回事,在心上人面前出了大糗才是難堪。

  「我出門了!」

  她沒膽回頭,就怕瞧見他的臉上露出揶揄,揉揉鼻子便趕緊出門。

  就這樣,她錯漏了發現常如毓一時失神,深情凝注的眸光……

  ☆ ☆ ☆ ☆ ☆ ☆ ☆ ☆ ☆ ☆ ☆ ☆ ☆ ☆

  一如常家兄妹的診斷,老人家當晚嚥下了最後一口氣,但他遺容安詳,唇邊甚至還噙著抹笑。

  不曉得祖孫相認之事的常相思,原本不解因為掛心她一人孤苦無依,始終鬱鬱喜歡的外祖父,為何臨終前會突然高高興興地緊握住她和七巧的手,要兩人日後被此扶持,還提到『長兄如父』,要她今後都聽從大哥的話。

  直到七巧提醒,外祖父應該是將她誤認成失蹤多年的大哥,她才明白老人家臨終前仍盼望著最疼愛的外孫平安歸來,也就配合著七巧,讓他能放下紅塵俗事,安心早歸極樂。

  為免事後露出破綻,常如毓將他們兄妹倆在老人家臨終前所說的一字一句全部轉告七巧,隔天,另有任務的他已無法繼續耽擱,在七巧保證會幫助相思完成老人家落葉歸根的遺願後,便先行離去。

  安七巧也確實遵守承諾,千里迢迢陪著相思扶柩回京,三個月後又護送她平安地回到藥鋪。

  途中,兩人好心救了一對無家可歸的落難母子,順道將人帶回藥鋪安置。

  但安七巧萬萬想不到,數月後得空回來一趟的常如毓,因擔心妹妹和來歷不明的人士獨處,前去夜探,一瞧清那名婦人的容貌,竟說她們恐將因此落得身首異處的『惡報』。

  「你在開我玩笑吧?」安七巧乾笑。「香濃說她是上京投親不遇,又遇上山賊打劫,才會在逃命途中動了胎氣,不得不斷臍生子,昏迷在半山腰上,怎麼可能會是你口中的『永康王妃』?」

  「永康王妃正是姓『傅』,名喚『香濃』。」常如毓冷冷瞥她一眼。「何況我見過她不止一次,絕不會認錯。」

  她實在很想當他在說笑,可他神情寒肅,況且依他的性子也不可能拿這種事開玩笑。

  但,人稱不敗將軍的永康王因通敵叛國,皇上一氣之下連夜派兵抄家滅門,據說風聲走漏,王府得到消息立刻遣散奴僕、全家自盡,還放火燒屋,王妃更是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死狀淒慘。

  這已是五個多月前的事,消息早由京城傳遍全國各地,雖然大多數人都不相信兩代忠君報國的永康王南天齊會通敵叛國,她和相思認定是昏君誤信讒言、錯斬忠臣,可是要說獨自在荒郊野外斷臍生子的傅香濃,就是那個死而復活的永康王妃,這也未免——

  等等!

  仔細推算起來,她們救人那天,不就是火燒王府的翌日?

  如果……若說當時有人願意替死,好保住南家僅剩的血脈……

  安七巧倒抽一口氣,光是想像那慘烈景象,心頭就抽痛不已。

  倘若香濃真是死裡逃生的永康王妃,也就能解釋一個即將臨盆的產婦,為何還冒險上深山趕夜路?為何看得出原本貌美如花的她,清醒時發現自己破相竟神色木然,毫不在意?

  因為,她只求活命,只求能保住肚中遺腹子。

  「明白了?」常如毓望著她霎時轉白的臉色,冷酷地說道:「你對同遭人事的警覺不足,倘若在回來途中被人認出,只怕你和相思已跟著他們母子身首異處。」

  安七巧無法反駁,只能承認自己的確太粗心。

  「幸好香濃臉上受刀傷,相思在她頰上際了黑漆漆的藥膏,一路上都包裹著半張臉,就算她爹娘見了也很難認得出來。」她樂觀地說:「沒事啦!如今回來村裡,更不可能有人認得什麼永康王妃——」

  「我不就認出了!」常如毓一語澆熄了她的樂觀。「還有件事你別忘了,控制我的人,會不定時派人來確認相思有無異動,我能察覺他們是否在附近出沒,你呢?」

  他一頓,眼神倏地泛出刺骨冷意。

  「那些人之中,或許有人認得傅香濃,只要他們發現相思窩藏欽命要犯,絕對會上報,到時就算我能保住相思一條命,恐怕也無法讓她脫離被幽禁的命運,為此,傅香濃非消失不可。」

  消失?!

  「不行!」

  安七巧看見他眼中的殺意,急急扯住他的衣袖。

  「你不能殺她,她已經夠可憐,又跟你無怨無仇——」

  「不殺她,相思就慧置身危險,我絕不能讓任何危及相思的人事物存在,何況——」常如毓扣起她下頡,逼她正視。「我出手,死一人,他人出手,南家絕後!」

  他手一鬆,安七巧像是全身力氣被抽光,無力地癱坐於圓凳。

  她明白,在如毓心中,沒有人比唯一的妹妹重要,那是他僅剩的至親,也是他存活的目的,就算是她,如果危及了相思,說不定他也會冷血地除去她,何況是和他毫不相干的傅香濃。

  她懂得如毓的意思,由他出手,只會除去香濃,放過無人認得的小嬰兒,換作官府爪牙發現,絕對會斬草除根,連南家僅存血脈也不放過。

  明白是一回事,可真要自己眼睜睜看著他殺害忠良遺孀,這實在是……

  「別礙事,否則別怪我翻臉無情。」

  像是讀出她心裡的念頭,常如毓撂下狠話,隨即離去。

  他沒說出口的是,他這麼做,不只為了相思,更為了她。

  若是傅香濃母子出事,以相思外冷內熱的性情,絕不可能不出手相助,而相思一旦陷入危機,七巧必定捨命相救,既然如此,不如由他狠下心腸,趁早解決這『禍害』。

  他不能讓妹妹陷入危機,更加不能讓心愛女子置身險境。

  是的,他愛著七巧。

  這是他無法說出口,也打算一輩子深藏心中的秘密。

  因為掌控他的幕後黑手不是別人,正是權傾天下的皇上。

  縱使他為了能不屈居於吳辛那類人渣之下,不斷精進武功,仍無法憑一己之力,逃脫身為皇上密探、助紂為虐的命運。

  除去昏君,是他唯一求得解脫的方法,然而只有密探之首,才能接近多疑的昏君,即便接近,也要有獨力擊退眾多死士的能耐,否則一旦失敗,所有與他有牽連之人,必定會落得比永康王親人更加淒慘的下場。

  正困如此,面對七巧,他一直相當矛盾。

  他不能讓任何人看穿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甚至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兩人之間的接融,所以他殺了吳辛,不只是為了不讓昏君發現另一個可要脅自己的把柄,更是為了不讓她日後受到牽連。

  他知道,為了七巧,自己該更加狠絕,傷透她的心,讓她遠離自己,永不相見最好。

  可惜,他能冷血對待天下人,唯獨無法對她狠心。

  想到她舉目無親,放不下她獨自生活,所以他答應安排她來到相思身旁。他一時的心軟,是因為他想放手,偏又放不開。

  他的孤寂只有她懂,他心上的傷只有她能療慰,無論他如何冷漠相待,她始終不變的溫柔與開朗笑容,是他身處地獄的唯一支持,是幾度指引他從鬼門關前回頭的一線光明。

  面對七巧,他容色越是冷峻,心底越是沸騰。

  愛與不愛、放與不放,已將他的心,拉扯成傷……

  倏地,冷絕俊顏一凜,不再多想,足尖一點便躍上屋脊,如黑羽翩然落於天井之中,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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