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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月光石    


  兩種聲音同時響起,林昂也不知道該回應哪一個,侯歇側過身去看他,用英文說:「幫我開一下門,順便問一下樓下是誰在按對講機。」

  林昂點了點頭,走過去開門,還來不及把門開得大一點顏詠青已經用力地推開門,差點讓門撞到林昂的鼻子。林昂一頭霧水看著顏詠青,她眼神冰冷銳利宛如埋在冷冽南極的黑曜石,瞪了他一眼,掃視屋內只見周書葳,卻不見侯歇。

  「說,侯歇在哪裡?」顏詠青用英文質問林昂。

  侯歇剛蹲下來,在找櫥櫃裡的香料罐,身形完全被吧檯檔住,一聽見顏詠青的聲音,立刻驚訝地站起來,無法置信地看著她,眼神充滿歡欣與詫異。

  但是,她卻瞪著他,眸中爆發灼燙的岩漿,彷彿足以毀滅整座屋子,那瘋狂的恨意讓他臉上的笑意凝住,不安和恐懼蔓延開來。

  顏詠青迅速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沒有理會屋中其他兩個人。她走到侯歇面前,抬起手狠狠給了他兩巴掌,他被打得忘了反應,要阻止已經來不及。她宛如被惹火的野貓撲到他身上攻擊他,這次他大概曉得是什麼原因了,所以被打了好幾拳也沒阻止她。其他兩個人都看呆了。她穿靴子的腳踢在他小腿髁骨上,他手中的香料罐被她狠狠揮到地上。

  空氣飄浮著迷迭香和茴香的乾燥粒子,流理台的食物也在打鬥中被掃落一地。

  顏詠青停了下來,卻沒有罷手,她怒氣沖沖地喘著氣,額際的汗珠讓一繒卷髮濕濕地貼在臉上,她的眼睛出現殺人的恨意,銳利地直直看著侯歇。在他錯愕下倒是顯得過度冷靜,好像早就料到她知道真相後會有這樣的反應。

  流理台有一把切牛肉的銳利刀子,顏詠青突然很快地把刀子拿起來,嘴角揚起一沫可怕的冷笑。周書葳在一旁倒抽一口氣,卻不敢吭聲。

  第一刀揮過去,顏詠青對準了侯歇的臉,一副想把他的假面具割下來的模樣。侯歇沒有跳開也沒有逃跑,他只是反射性抬起左手阻擋,那一刀就從他的虎口而下,劃開了皮膚和肌肉,鮮血直流。

  周書葳和林昂在驚果中,終於恢復知覺。

  「shit!」林昂捉超電話,急忙要報警,嘴裡叨念說:「侯歇,你怎麼會惹上這個瘋女人!」

  周書葳拿起乾淨的抹布走過去,驚嚇過度仍試圖安撫道:「詠青,冷靜下來,你如果傷了他的左手,你會毀了他的繪畫生涯。詠青,別這樣,把刀子放下。」

  「你走開!我不想傷到你。」顏詠青沒有看周書葳,瞇起雙眼嘲諷地看著侯歇。「我殺他一刀,也會為自己補上一刀,怎麼樣?」

  她瀕臨瘋狂,而且決心復仇,不惜弄到兩敗俱傷,一點刺激只會讓她更瘋狂。侯歇看著她把刀子換到左手,倒抽一口氣,怕她真的會割傷自己,他猛然用右手抓住她的左手腕,阻止她傷害自己。

  侯歇的右手一直在做復健,但沒有到完全復原的地步,雖然試圖阻擋她傷害自己,但卻撐不了多久。而聽見林昂打電話報警,顏詠青掙扎得更厲害,眼神如野地遭受威脅的動物般瘋狂,情緒幾近歇斯底里。

  侯歇跨近一步用身體擋住她的掙扎,以眼神示意周書葳和林昂迴避,他不要他們再度刺激顏詠青。然後,侯歇左手死命抱著她,溫熱的血液透過她的白襯衫,他聲音粗嘎沙啞地說:「不可以傷害自己,全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我不在乎你打我罵我或殺了我,但我不要你傷害自己。詠青,你聽到我說的話,不可以傷害自己,把刀放下。」

  他把下巴輕靠在她的頭頂上,他的手臂把她摟得很緊,緊得不讓兩人之間有絲毫空隙,他的聲音低啞,且帶著堅定與無盡的溫柔,就像一直以來她愛的那個男人。

  但他們怎麼了?怎麼會弄成這樣?她愛他,可是她不知道下一秒或是什麼時候又會遭到傷害。她忽然癱軟無力,整個臉埋在他的勁窩淒慘地痛哭,那聲音是傷痕纍纍的獸類聲嘶力竭地哀嚎。

  「我這麼愛你,為什麼你這樣對我?」

  利刀掉在地上,她的啜泣卻更像利刀直刺入他心底。侯歇感到愧疚,濃眉緊皺,他雙臂緊緊抱住她纖細的身體。她黑長的卷髮披散下來,有如一張絲網緊密圈住他們。他因懊悔和自責忍不住眼眶泛紅,視線開始模糊不清。

  「不要哭,都是我的錯,請你不要哭,我愛你……」他強忍難過地安撫她。

  然後,不知道隔了多久,侯歇忽然看到自己的哥哥璩季穎站在敞開的大門邊,一隻手悠閒支著門框,兩道濃眉不以為然地揚起。

  「老天,你們一定要這樣嗎?」看著小關手掌的血染紅了顏詠青的白襯衫,璩季穎理智地問:「你們就不能先包紮傷口再抱頭痛哭嗎?」

  ***

  關楠星與璩季穎兩兄弟終於在兩年後相聚。深夜,他們在巴黎酒館聊天,兩人都有所感觸。

  「你知道的,我浪費了很多時間在討好別人,到頭來,連我自己都討厭自己了。」

  有時在人生中做出的抉擇,是否無形中只是去執行他人的喜歡和決定,然後漸漸迷失自己。

  「你是因為臉摔爛了,才討厭自己的吧。」吃著薯條,璩季穎說。

  「才不是,那只是借口。」關楠星左手被白色繃帶包紮起來,他以右手拿著酒瓶喝啤酒。「幫我一個忙——」說完,他自己就笑了。「哥,目前為止,我到底對你說過幾次這句話?」

  「次數多到我都有點要抓狂了。」

  「這是最後一次,幫我把公司賣掉,賣個好價錢,我決定在巴黎定居。」關楠星微微一笑。「你有錢的話,多買幾幅我的畫吧。」

  「幫助藝術家嗎?讓我考慮考慮。」璩季穎眼瞳閃爍精明的光芒,揶揄說:「幫我畫一張可以掛在浴室的。」

  「那有什麼問題。你和凱蒂結婚了嗎?」

  「沒有,我們取消婚約了。」電視銀幕正在播足球聯賽,璩季穎瞄一眼,輕鬆地伸腿,大口喝著黑麥啤酒,決定不把取消婚約的內幕告訴關楠星。

  「也好,你對工作太認真,對愛情卻相反地不太認真了。」關楠星說:「事實上,你的選擇很輕率。」

  「我輕率?」璩季穎嘴角浮現一抹冷笑,揶揄道:「我該聽你的嗎?如果沒記錯,兩天前你老婆還拿刀想殺你吧。你不是欺騙就是拋棄,可真是發揮婚姻美好的真諦。」

  就在昨天,顏詠青已搭乘飛機回台灣,他們互吐愛意沒有成就任何事,新仇加舊恨讓再多的愛也無法化解。她在巴黎看他的最後一眼充滿恨意,明白告訴他:「我不會原諒你的。」她甚至不願留宿在他的公寓,寧願去機場附近的飯店住宿,隔天一早搭飛機飛回台灣。

  關楠星深思著,然後歎口氣。「我慢了一步,我原本打算飛去台灣向她招了。」

  恐怕又是猶豫下決定惹的禍。璩季穎凝視著他,不以為然地搖頭。「你躲起來不能解決事情,跟我回台灣吧,至少把你們這宰的感情處理清楚,再回巴黎。還有,媽很想你,你遲早該跟她見面的。」

  璩季穎催促他做決定,事實上也已經幫他做了決定,每次都是這樣,連這次也不例外。

  一周之後,關楠星回到台北,隨即收到律師徐芝璐的掛號信,裡面詳列各項要求,她似乎清查了他所有的資產,還幫他詳列出來。重點是她的委託人顏詠青要求離婚,還要求巨額的慰撫金。(等同贍養費,台灣法律無贍養費規定。)關楠星看了只能無奈一笑,打電話給顏詠青的律師,說:「我想跟她見面談談。」

  「想都別想,我不建議她見你。」徐芝璐態度強硬地拒絕。

  關楠星開始思索對策。他在台北除了陪母親也沒什麼事做。他暗中偷偷跟蹤顏詠青幾次,發現她過得很糟,真的很糟,糟到他的心都痛了起來。

  ***

  上一秒她還在享受音樂,下一秒就瀕臨崩潰的邊緣。

  和大學同學聚會,聊天中顏詠青喝下第三杯長島冰茶,在Loungebar播放的悠揚低沉的嗓音中迷醉。是LeonardCohen,他的歌聲勾起她在巴黎的美好時光的回憶。

  白天還好,顏詠青比較能夠把持自己的情緒。白天她和母親相伴,自從癌證病情穩定控制之後,她母親心情也漸漸開朗起來,這幾天她們一起去狂街購物,體力好的時候,她們會到俱樂部的室內游泳池游泳。

  顏詠青沒有告訴母親兩周前她搭乘專機去了巴黎一趟。扣掉坐飛機來往的時間,她在巴黎的時間並沒有多久。

  這幾天,對於侯歇就是關楠星這個事實,她漸漸從震驚、不相信、遭受欺騙、屈辱的狀態轉變成哀傷、失落,且感到一陣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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