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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吳夏娃 終於來找她了。 爸爸是要她的。 她緊緊攀著父親的脖子,可憐兮兮地哭成了小人兒。 一回到家裡,滿屋子飯菜香,爺爺搶著抱她,疼惜她…… 嗚嗚嗚……爺爺也是要她的。 她不是沒有人要的棄兒,她有疼愛她的爺爺和爸爸! 嗚嗚嗚……爸爸,對不起,以後她再也不會離家出走了。 她要告訴爸爸,她不會再離家出走,但是爸爸……怎麼了? 爸爸突然抓起她的手來,臉色很沉地「瞪」著她。 看著爸爸的眼色,她的玻璃心在爸爸嚴厲的眼神之下又碎了,是不是因為她不乖,爸爸要把她送走了? 爸爸……不要她了嗎? 爸爸用了前所未有的聲音痛斥她——這麼小,你就學會離家出走! 嗚嗚嗚……果然,爸爸不要她了,怎麼辦? 爺爺……爺爺救我……不要送我走,嗚嗚……她赤紅著眼睛,望向爺爺哭,爸爸嚴厲的聲音又在耳邊傳來——以後要離家出走,要記得帶上糧食和防蚊液! 嗚……啊?她哭到一半,可憐兮兮的膽怯眼神從爺爺的方向拉回來,望著爸爸……我有沒有聽錯啊?爸…… 爸爸還是一臉嚴厲,怒色向八歲的她說——這是說夏天離家出走的情況,如果是冬天離家出走,防蚊液可以不用帶,但是要記得帶上枕頭和被子,以防我太晚找到你,你才不會凍死。 瞭解嗎! 爸……你用這麼嚴肅的表情說這種話……你有沒有看到你八歲女兒頭上有烏鴉飛過? 顯然他是沒有看到,他仍然一本正經地抓著女兒被蚊子叮得紅紅腫腫的手,嚴肅地交代女兒——以後離家出走前,要先規劃好時間和地點,半天回來,你只要帶水和糧食,要混到很晚,手電筒可以用來照明,也是離家出走必需品。 還有,公墓有很多阿飄不要去,公園蚊子多也不是好選項,更不要傻乎乎的睡在大馬路上,那把你輾過去的車子很無辜,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到時候我要告也不是,不告又氣不過…… 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 爸,你終於肯講重點了。 你碎念了一個多小時,我頭上烏鴉已經飛滿天,讓我都不知道自己這一天是在悲壯個什麼勁兒了…… 算了,手洗洗,吃飯洗澡去。 上學? 她當然還是去了。 爸爸都說話了,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 她是村長的女兒,村長怎麼教女兒,女兒就怎麼做。 隔天她就如法炮製,主動出擊跑去找那個對她嗆聲的死小孩,教他遇到人手要舉起來打招呼,笑的時候眼睛要瞇瞇的,嘴角要咧開,牙齒要露出來,看到垃圾要撿起來,有吃的要分給她,夏天要擦防蚊液…… 害她離家出走被蚊子叮得滿頭包,她也要讓死小孩阿勇啊的頭頂上飛滿烏鴉,最後的重點就是——村長的女兒在說,你有沒有在聽! 就是因為有一個幽默風趣的父親,因為有一個能夠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父親,因為她是在這樣偉大的父親養育之下成長,所以她才能夠這麼快快樂樂的長大。 所以……遇上三十年後生母找上門來的情況,她才能夠這麼平靜地接受——「樂樂,是媽對不起你,嗚嗚嗚嗚……當年我還只是一個學生,瞞著家人懷孕生下你,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不得已之下只好……嗚嗚嗚嗚……」 「嗯嗯嗯嗯……我懂、我懂,您別哭了,呃……」媽……啊!對著一個很不熟的人,這聲「媽」她實在喊不出口。 第7章(2) 雖然她外表平靜,能夠和這位突然冒出來自稱是她媽的婦人坐下來慢慢聊,但她內心是驚滔駭浪,是滿滿的驚訝和驚……該說驚喜,還是驚嚇? 她沒有對麥元其說的實話是…… 那天晚上,她差點撞上一個失魂落魄的婦人,所以才摔車,斷了煞車線。 這個婦人一眼認出她來,淚眼盈眶喊她樂樂,說自己就是當年把她拋棄的生母。 這個生母,有一個滿身賭債的酒鬼丈夫,兩個念國中的小孩,被殘酷的現實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那天晚上是要跑到山上來偷偷看女兒最後一面,然後自我了斷。 這段時間,她和生母見了幾次面,也偷偷跟著她去她家附近瞭解情況,大致上都和她說的差不多。 歡樂樂每次見面就帶些麵包,給她買些吃的,再把最近打工的錢掏出來…… 「這些……您拿去用,多少能貼補一些給……您的孩子買些用品和吃的,國中是重要的發育期,不要讓他們餓著了。」 她常常在想,如果是父親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麼處理呢? 父親都能對她這樣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小孩付出滿滿的愛了…… 「樂樂……每次見面就拿你的錢……對不起,謝謝你,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婦人用顫抖的手收下錢,頭低得抬不起來。 「……我只能給你一點生活費,給小孩買吃的……我已經聯絡社會局的人協助你,希望對你有幫助……勸你的丈夫不要再喝酒,欠債的部分,你跟你丈夫找債主協商,努力工作償還,負起責任,想想你們的孩子……不要再做傻事。」 「我知道,有你這個女兒在,我會好好活下去……謝謝你,樂樂。」 歡樂樂喉嚨梗著酸楚,在她面前的婦人不過五十歲的年紀,卻有一張歷盡風霜、蒼老的臉。 「……你自己也要好好的吃,好好的睡。」老態,瘦弱,這個人是生下她的人……她又摸摸口袋,把所有的零錢都掏出來給她。 「謝謝你……你跟……那位麥大師……看起來感情很好,應該……快了吧?你都已經三十了。」婦人眼裡隱有微微的期待和絲絲的…… 歡樂樂望著她。 該說是寄托希望的火光,還是溺死前緊抓不放的最後一根救命的蘆葦? 「我……是能夠體諒您不能夠養育我的立場,您當初沒有打掉我,懷胎十月把我生下來,讓我有幸能夠在充滿愛的家庭裡成長,擁有一個疼愛我的父親……所以今天我才能夠對您抱持感謝的心情。」歡樂樂深深的在心裡喘了一口氣,緊握兩隻冰冷的拳頭,「就是……希望您明白……就是這樣了。」 血親……眼前的婦人和她是血親……血親,好像一條繩子勒住她的脖子,讓她呼吸困難。 招男啊……為什麼你會說不可能發生這種情況呢?偏偏就讓她遇上了。 招男啊……我是真的想知道,要是你,你會怎麼處理呢? 現在的她,是很想大吼——雖然生母是血親,但是養育她、教育她的人,是和她沒有血緣的父親,這個父親才是她能夠掏心掏肺付出一切的真正的親人! 希望她的生母能夠明白這一點……不要寄望她有「女婿」能為她卸下重擔。 「我明白、我明白……」婦人看著女兒的臉色,頭垂得低低的,不敢再抬起來。 歡樂樂眼眶又熱了,懊惱……對一個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婦人,她是不是把話說得太重了? 其實她只是希望她明白……和她有血親的,是她這個被遺棄在馬路邊的女兒,和名氣響亮的麥大師毫無關係,不要把他牽連進來——「……只是……希望你……嫁個好人家……別像媽一樣……」 歡樂樂望著她,心情又跌到谷底了。 ……她是不是很冷血呢? 快樂村,門牌八十八號,這裡是歡家是她的家。 「回來啦,吃飽了嗎?」歡向榮翻著書,坐在客廳等女兒回家。 歡樂樂推門進來,家裡的燈光始終是那麼溫暖,父親的笑臉始終是那麼讓她安心,這裡才是她的家。 「爸……」爸爸的肩膀,是她受傷的心靈停靠的地方。 「你怎麼了?」歡向榮看女兒兩隻手黏上來撒嬌,看起來有氣無力的,回頭瞧她。 「爸……我一輩子都是你的女兒,下輩子我也要當你的女兒,所以……我可不可以這輩子先不要結婚,下輩子再幫你找個女婿進門?」歡樂樂很認真的和父親商量。 「你跟元其吵架,吵輸了啊?」歡向榮從來就沒要女兒找個女婿進門,他這個女兒老是愛自己拍胸脯掛保證。 「爸……我是你女兒,我怎麼可能會吵輸架。」 「你這張哭喪的臉分明就是輸了一場架回來……不是元其,那是誰讓你說出想當尼姑這種話?」 「爸,尼姑是六根清淨的人才能當,而且尼姑要削髮,我是要把頭髮留很長——很長——很長——的,我只是說我不結婚,我還是要談戀愛的。」她好不容易才跟大笨鵝談上戀愛,她是無法選擇自己的身世,但是她可以選擇不當悲情女主角。 「你要談戀愛不結婚……你跟元其商量過了?如果他同意,我是沒有意見。」歡向榮只要女兒快樂就好了。 「對哦……我還得問過他。」歡樂樂歎了口氣,又想了想,「但是他又沒有向我求婚,我去問他,好像變成是我在逼婚,這樣也不太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