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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貓朵    


  不說話,小女孩繼續用右手食指扭捲著懷中洋娃娃的頭髮。

  「不記得嗎?那……永惠媽媽幫你想一個好聽的名字……」來到這裡的院童若是忘了自己的名字,或是一出生就被丟棄,根本還來不及擁有名字的,她就會為他們命名。至於姓氏,則是統一和她一樣——姓童。

  「深深,我叫季深深。季節的季,水很深的深。」記得,她當然記得自己的名字。

  「你叫季深深啊……深深……深涿……」永惠修女拍揉小女孩的頭。「你有個很好聽的名字。」然後,永惠修女像是自言自語般,輕聲念道:「主的恩德遠比海深,不管往後你有什麼樣的人生、是個怎樣的人,弛都會待你如同兒女般,護佑你平安長大。也盼你長大後,能用你深深的愛去關懷所有人……」

  小女孩看看永惠修女,又看看手中的洋娃娃。她繼續用手指捲繞洋娃娃的頭髮,不答話。也許是對永惠修女的話沒意見,也或許是怕生。

  再摸摸她的頭,永惠修女站起身,她梭巡一圈坐在餐廳內的所有孩童,然後眼神落定在左邊數來的第一張餐桌、坐在正中間位子的那個小男孩身上。

  「昊昊,這裡就屬你最年長,我把深深交給你,往後你要好好愛護她,就像對待自己的妹妹一樣,懂嗎?」永惠修女對著那位名叫昊昊的男孩說。接著,她又朝他招招手。「來,深深還小,你來帶她到你身旁的座位坐下。」

  昊昊是這個育幼院的院童中,唯一一個一出生就被遺棄的孩子。出生兩天的他被丟在育幼院大門口,是永惠修女發現了他,也收留他。

  當時的他身上除了脖子上戴了一條紅繩隨意繞成的項煉以外,什麼都沒。

  永惠修女發現紅繩上繫了個圓形的白玉墜子,翻到後方,上面刻著兩個字——殷昊。

  她猜測,那應該是他的名字。也許父母親養不起,只能藉由丟在育幼院的方式讓他存活下來,卻又割捨不下親情,所以才留了項煉給他,將來可以以物認人。也因為那條項煉的關係,永惠修女並未為他另取名字。

  昊昊從小就懂事、乖巧,甚至有著超越他那個年齡該有的思考。他喜歡閱讀、喜歡畫畫、喜歡唱歌……他喜歡的事物多半是靜態,和一般喜歡彈珠、喜歡玩具槍、喜歡機器人的小男生不太一樣。

  永惠修女總說他過分冷靜,像個小大人.卻也因為這樣的原因,讓他成了這個育幼院最能讓大家放心的一個孩子,也因此,大人們習慣把事情交代給他。

  握住深深的手,昊昊帶領她往餐桌方向前進。

  掌心裡的手小小的、軟軟的、圓圓的、肥肥的,像棉花糖。相較於自己大大的、厚厚的、有些粗粗的手,他喜歡她的。將棉花糖包覆在手心裡,很舒服。

  為她添碗稀飯,再從自己的餐盤裡夾些小菜放進飯碗裡。一小塊豆腐乳、幾片脆瓜、一片菜脯蛋、一匙魚鬆、一匙上豆麵筋……嗯,營養滿滿,這樣她的小小手就能繼續肥肥圓圓軟軟。

  將飯碗推到她面前,他問:「可以自己吃嗎?」

  昊昊說話向來這樣,簡單明瞭,只說重點,不拖泥帶水。十一歲的小男孩,卻顯得老氣橫秋。

  食指捲繞洋娃娃的頭髮,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轉啊轉的,一會兒看看昊昊,一會兒又看看那碗被小菜堆得像山一樣高的稀飯。

  她當然可以自己吃啊,她可是很厲害的喔!可是……她不喜歡吃脆瓜那種硬硬的東西。

  昊昊見她不開口,以為她年紀小,還沒能學會自己動手吃飯。端起她面前那碗被他塞得整碗都是小菜的稀飯,拿了根湯匙,他舀起半湯匙滑滑的米粒配上一片脆瓜,送到她嘴邊。

  「啊——」昊昊的嘴巴張得圓圓大大。

  而這方,真正該開口吃飯的人卻緊閉著嘴。

  「啊——」不放棄,他再試一次。

  嘴唇還是緊閉,並咬著牙。

  「啊——」這次,他的嘴巴張得更大更圓。

  死命咬牙、死命閉著嘴,外加皺著兩道細小的眉。她討厭吃硬硬的脆瓜啦!

  「啊——唉……」歎了一口氣,昊昊無力地放下湯碗。側過臉,他摸摸她白白嫩嫩又軟軟的臉頰。「你不想吃嗎?」

  手指卷卷洋娃娃的頭髮,她只是看他一眼,不做回應。

  「不吃飯會長不大喔,長不大身體就沒有抵抗力,這樣很容易生病的。如果生了病,要去醫院打針,會很可憐、很可憐、很可憐喔!」他把不吃飯的下場說得淒慘無比,就為了誘哄她乖乖吃飯。

  「我沒說我不吃呀!」手指依舊捲繞洋娃娃的頭髮,構不著地的白胖雙腿掛在椅上搖啊搖的,她一臉優閒。

  「啊?」那她幹嘛不張口啊?

  「我不喜歡吃硬硬的東西。」指指脆瓜,小胖臉堆起嫌惡。

  鏘!原來如此,他總算明白為什麼他「啊」了老半天,她卻一點也不捧場的原因了。

  他端起那碗堆得像小山一般高的飯碗,挑出脆瓜。「這樣可以了嗎?」

  「嗯,可以!」點點頭,她笑咪咪。

  手握住湯匙,把第一口稀飯送進嘴裡。接著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十分鐘不到,那碗堆得像小山高的稀飯已經見底。十分鐘吃完一碗稀飯對大人來說不希罕,但對小小孩來說,她算得上是神速了。

  「哇!深深,你好厲害耶,一下子就把稀飯吃光光了。」同桌的六歲女孩林怡君帶著羨慕的眼神。為什麼羨慕?因為她的稀飯已經吃了二十多分鐘,卻還有半碗。好可憐!

  「嘿……」被稱讚真是一件美好的事,她可得意呢!

  「你幾歲了?」林怡君勉強又吞了一口稀飯。

  「我今年已經「是睡」了喔!」伸出四根白胖手指,還用上「已經」,好像「是睡」是一件多麼偉大、多麼了不起的事情。

  「是四歲!」一旁的昊昊出聲糾正她的發音。

  「還不是都一樣!」眼神瞟了瞟那出聲糾正她的多嘴老男生,瞇起眼兒哼哼兩聲後,決定不理他,完全忘了剛剛是誰挑去她碗裡的脆瓜。

  她轉頭問林怡君:「那你幾睡?」

  「我六歲!」

  「你六睡,我是睡,那你比我大。」她還是堅持她是「是睡」,而不是老男生說的「四歲」。

  「所以我說你很厲害呀,一下子就把稀飯吃完了。」剛剛那口稀飯還在嘴裡,林怡君含糊不清地說著.

  「嘿嘿……」又是一陣得意的笑容。

  一旁的昊昊低頭默默吃稀飯,但不忘把她們的對話聽進耳裡。

  吃飯速度快慢和年紀大小,真的有直接的關聯性嗎?通常小孩吃飯是真的很龜毛沒錯,但她也沒必要得意成那副模樣吧?

  再看一眼她得意到幾乎忘了自己是誰的小胖臉,一笑,他覺得小孩真的很天真、很可愛。一個是羨慕人家吃飯吃得快,另一個則是得意自己吃飯速度比別人快。

  小孩?對,沒錯,在他眼裡,不論是恰君還是深深,都只是小孩。但他顯然忘了自己也不過才十一歲,又沒比人家大多少!

  坐在另一桌的永惠修女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注意著這張餐桌的情況。

  看著殷昊同深深說了一大堆話,再看他為她添稀飯,然後又見怡君和深深已打成一片……她知道深深已可以接受這裡的環境,還有這裡的院童。

  勾起笑容,她就知道殷昊是個值得信任的孩子。往後深深跟著他,應該很快就能適應院裡的生活。

  她雙手舉放在胸前,輕聲念著禱文:「主啊,我們祖先的上帝,感謝禰的憐憫,願禰榮耀的聖名,永遠受人尊重與敬仰……」

  ☆ ☆ ☆ ☆ ☆ ☆ ☆ ☆ ☆ ☆ ☆ ☆ ☆ ☆

  夜裡,這一場雨下得又粗又快又急,還不時夾雜著「轟隆隆」的雷聲,打醒了睡夢中的深深。

  她最害怕打雷,所以在這個夜深大家都好眠的育幼院裡,只有她被這場雷雨驚醒。但即使害怕,卻也沒見她哭,沒見她吵鬧。

  靜靜地坐起身,食指捲繞洋娃娃的發,好像這樣能稍稍安定她的心情。然後兩條小胖腿跨出小床,肥腳掌在地板上磨呀蹭呀。幾十秒後,終於讓她蹭到了她的拖鞋。

  套上拖鞋,抱緊洋娃娃,她在黑暗中找到了房門口。腳跟用力往上一抬,她勾著了門把,輕輕向右一轉,走道上昏黃的燈光隨即竄進房裡。

  偷偷摸摸踏出房門,腳跟再度往上用力一抬,勾著門把的右手輕輕向左轉,然後整個房間隨著她離開的身影,又回復到原來的黑暗。

  這條走道上共有六間寢室,左右兩旁分別有三間,每間寢室裡有兩張上下鋪的木床,所以一個寢室裡可以睡四個院童。

  她站在走道上,看了一眼每間寢室的房門。老男生會睡在哪一間呢?

  「轟隆!」屋外又響起雷聲,她想也不多想地憑著直覺,抬起腳就往左邊最後一個房間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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