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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千尋 「新的宰相府。」 「爹爹又要搬新家?可我聽說國庫空虛,連前方戰士的軍餉都發不出來……」 她並不贊成過度奢靡。 「你也聽說?沒錯,的確是這樣。」宇文驥諷笑。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搬新家,把銀子拿到軍營是用不是更好?」 哼!一個作惡多端的國之大蠹,居然有個心繫百姓的女兒,算不算天大諷刺? 「你以為宰相府裡住的新宰相是誰?」他目光鋒利,刺得她無處躲避。從今天起,大燕國將要變天。 「你的意思是,爹爹不當宰相了?」 「沒錯,我便是大燕國的新宰相,宇文驥。李溫恪的所有財產將要沒入公庫,相不相信,李家的私庫可比國庫要富裕的多。」 他走近湊近她,欣賞她的驚慌失措。 他怎會變成了宇文驥?他不是阿觀嗎?財產沒入了公庫,那不是……「那不是抄家?」不由自主地,她踉蹌幾步,避開他惡毒的眼光,直到背脊靠上梅花樹幹。 「沒錯,但你少說了兩個字,正確的說法是——抄家滅族。」 李若予的雙眼倏地瞪大,心臟在胸口死命躍跳。抄家滅族?難道成就事業不是他的目的,他的最終目的是……「那、那是你……」 「沒錯,是我的計劃。」 他殘忍地將答案揭曉,刻意忽略她眼底的悲慟。 計劃?從他入府那日開始的嗎? 天,是她養虎為患,害了爹爹,是她親手把爹爹推入萬劫不復境地!她的心像結了冰的湖面,那個重錘狠狠砸上,冰碎了,一道道震天動地的裂縫把她的世界弄得支離破碎。 「為什麼?」 「你不清楚李溫恪是千古惡人?」宇文驥邪惡地一挑眉。 「不,爹不是壞人,也許他做錯過一些事,但越居上位就越難周全啊,他盡力了,只是沒辦法事事讓人滿意。」她急急替父親解釋。 「我還是高估了你,還以為你是個明白你是非之人,原來不過爾爾。」他抬高下顎,擺明了鄙夷不屑與濃濃的惡意。 「我不懂。」她搖頭。 「你不是被潑過粥?」 「在朝為官,多少會得罪少數人。」 「少數人?你是演戲還是天真?他得罪的是全天下、是整個大燕!為什麼國庫空虛?因為那些軍餉全落入李溫恪的囊袋裡;為什麼民怨載道?因為皇帝昏庸、惡官當道,而那些奸吏都是你父親一手扶植出來的;為什麼百姓流離失所?因為苛政猛於虎,不必懷疑,苛政是出自誰的手。你來說說,李溫恪該不該死?」 宇文驥迫近她,她的背後是梅樹,無處可躲。 「說啊,他該不該死!」他大吼,吼盡了多年怨氣。 「你說的那個人是我的爹爹,是你的救命恩人吶!」李若予揚聲大喊,眨眼,兩顆晶瑩淚珠滑落。 「恩人?哈哈!」他笑得詭譎,抓起她的手腕一寸寸施力,捏的她腕間咯咯作響。 「你的爹爹生怕我爹爹妨礙他把持朝政,誅殺我宇文家三百七十四人,他是我的恩人?他勾結靜妃毒害皇子、專擅後宮,軟禁我的姨母與表弟,他是我的恩人?為斬草除根,他派人上武當,毀我同門師兄弟、殺我師父、師叔七十餘人,他是我的恩人?」 剎那間,一念洞明,萬念俱灰。 她懂了,原來李家於他並非有恩,而是有仇,深刻、無解的不共戴天之仇,原來從救起他那天起,復仇計劃便開始運轉,難怪他看她的目光總是複雜,難怪她做再多也等不到他的溫情回應,他們是仇人啊! 虧她兀自掙扎許久,一直以來她不過是枚棋子,保他過江殺帥的棋子。 「真要討論恩人兩字嗎?好,李若予,你給我聽清楚,我才是你的恩人,因為我娶了你,你不在滅族名單裡,當完宰相千金,再成為宰相夫人,你該不該親口對我道一聲謝謝?」 說著,他一把扯掉身上的香囊,恨恨地拽在地上,頭也不回離去。 心彷彿被利爪狠狠地撓著、撕拉著,一下一下抽搐的疼痛,淚水潸然滑落,她用力抓住自己的衣襟,哭得梗咽不能言語。 她萬劫不復了。 她親手把爹爹推上斷頭台,一個愛她寵她惜她的親人。 她終於懂得厲叔叔為什麼要對她說:「別以為善良不會害人。」 那時,她以為厲叔叔指的是她想救不了小鳥,卻害采鴛差點受傷,沒想到,不只那一件,而是事事樁樁件件。 誰說善良不會害人?她不就害了親生爹爹;誰說善良不會害人?那些潑粥人的惡毒眼神已然解釋了一切;誰說善良不會害人……是她既蠢又笨,把事情看得太單純。 第2章(2) 前宰相李溫恪以貪污、圈地、誣害忠良等十五大罪狀,推出午門斬首示眾。 樹倒猢猻散,李溫恪旗下百名官員殺的殺、流放的流放、辭官的辭官,恢復本名的宇文驥雷厲風行,用最殘酷的方式對付那些當朝貪官。 雖然百姓拍手叫好,但近百日裡,日日有官員被斬,那些曾經壓搾百姓、魚肉鄉民的狗官,一個個被繩子綁著,拖在奔馳的馬匹後頭,鮮血淋漓,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淒厲的喊叫聲讓人心生驚懼。 朝廷上下人心惶惶,誰都不曉得什麼時候會輪到自己,有人企圖一狀告到皇帝那裡,但以前有李溫恪,現在有宇文驥,誰都見不到皇帝的面。 二月,朝廷傳出消息,皇帝駕崩,由皇三子趙鐸繼位。 這下子,那些還未被逮的貪官狗急跳牆,知道自己再也躲不了,於是,有些大膽、欲放手一搏的,開始買通殺手刺殺宇文驥,因此不管走到哪邊,他身邊總是跟著一隊御林軍。 現在,舉國上下沒有人認不得新任宰相宇文驥了。 罡風四起,飛雪如鵝毛飄落,下雪的日子天黑得早,漫天皆是昏暗的黃與灰交錯,李若予斜倚在窗邊,伸手接下漫天飛雪,晶瑩剔透的雪花在她手底緩慢融化,冰寒滲進掌心,刺入骨肉。 搬進新的宰相府後,采鴛順理成章成為府裡的女主人,支配下人、掌理家務,府裡大大小小全由她調度,而她李若予不過是個外人,儘管仍掛著相爺夫人之名。 她不介意所有事情了,因為沒心思、沒力氣,僅剩的一點力氣,她不想用來恨誰,她拿出所剩不多的珠寶變賣,繼續施粥。 采鴛進屋,冷漠地看著李若予,心底萬般滋味。 那年,她也是個千金嬌嬌女,雖是寄養在宇文家,但也是被寵著慣著,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女娃兒,她一心一意盼著自己看看長大,與她的二哥哥結為連理。 可是李溫恪摧折了她的美夢,宇文家被抄滅,她被拐賣到煙花柳巷,當她被阿驥救出來時,已是殘花敗柳之身。 是她害的!采鴛無法不恨她,即使跟在李若予身邊多年,一清二楚她是個寬厚善良的好女人。 她不明白,為什麼阿驥要把李若予帶回宰相府?就算不把她送進府衙大監,也可以給她一筆銀子,從此恩斷義絕啊,現下,李若予來到這裡,霸住夫人位置,而她什麼都不是。 新仇加上舊恨,采鴛日日詛咒,也詛咒不了她從此消失不見。 「你打算就這樣繼續下去?」她冷聲問。 李若予抬眼,自嘲似地問:「不然,我還能怎樣?」 「你以為這樣就能讓阿驥回心轉意,重新認識你、愛上你?」 搖搖頭,她不敢想。企圖等他回心轉意,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就算傷心,也總是存了那麼一點想望、盼望,想著再努力些吧,說不準會讓自己變得更可愛,說不準阿觀眼底除了采鴛,會多個李若予。 但現在……恍然大悟,那麼多的仇恨橫在他們之間吶。 他恨她,恨得光明正大,她的爹爹是兇手、是壞官,是千夫所指的大壞蛋,而阿觀……不,是宇文驥,他的所作所為是為民除害。 而她,就算恨,也沒有太多的理由可以支撐。 宇文驥殺她父親,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而她父親殺他父親是殘害忠良;他手段殘忍,叫做為國除害,而爹爹的手段是禍國殃民,他們的恨並沒有在同一個起跑點。 所以她恨,只能恨自己目光短淺,把猛虎看成馴貓,養虎為患。 但更可恨的是,她沒後悔過愛上阿觀,即使他嘴裡說的「我愛你」是做戲,即使他說「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並無真心,可那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刻上她心版,再也磨蝕不去。 愛了就是愛了,認賠也好、憤慨也好,終是收不回來。 多矛盾又多可恨的自己,爹爹九泉之下不知道,也要怨她的吧。 「你想太多了。」 她苦笑,把窗子推開更大,刺骨寒風扑打著她的面容,她吸一口冷冽空氣,凍了五臟六腑,她盼著,把心也凍上,凍得她無愛無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