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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白翎    


  她想,自己罹患肝癌一事,到底得歸咎於她那毫無節制的夜生活。

  思及此,她擦了擦眼淚,發動引擎,往醫院的方向前進,從今天開始,她就要住進醫院進行治療。

  她本打算向前夫與女兒道別,可倔強的性格終究還是讓她錯失了機會。

  而且是最後的機會。

  離開人世的那一晚,月亮很圓、很美,余曼青聽見了護士們的談話,才知道今天是中秋節。

  她躺在床上,忍不住苦笑自嘲,覺得諷刺至極。

  別人是忙著回家團聚,她則是孤伶伶地在醫院裡倒數自己的生命。

  不過想想其實也無所謂,反正自從父母過世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家人,即便有,也都是那些不曾往來的遠親。

  常聽有人這麼問: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余曼青會說,她想回家。

  是的,她想家了。

  如果人生真的可以重來一次,她不會選擇離開自己的丈夫,不會拋下那個曾經屬於她的家庭,她會更愛女兒一些,會記得要好好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然而,上帝是公平的,沒有人的人生可以重來。

  她呆茫地望著窗外的皎潔明月,淚水自眼角流淌而出,瞬間,有太多、太多的懊悔自她腦海裡閃過。

  她頓時心痛如絞,知道自己將會撐不過今晚。

  最後,她輕閉上眼,嗎啡麻痺了生理的疼痛,卻麻痺不了心裡的傷痛,在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她發了誓。

  一個只能下輩子再來實現的誓言。

  第1章(1)

  轟的一聲雷鳴,余曼青倏地瞪大雙眼,驚醒了過來,發現自己側臥在床上。

  眨了眨眼,她……沒死嗎?

  怪了,她還沒死?她不是已經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嗎?

  呆愣片刻,她很快察覺到眼前的景象並不是她所熟悉的病房,瞬間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

  接著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綿軟的大床上,而不是那張又小、又硬、又難躺的病床。

  她驚恐地環視四周,然後錯愕頓住。

  這個地方她認得,這裡是她家……不,更正確來說,是她和簡維政的家,那間他倆曾經共同擁有過的小豪宅。

  可是,她怎麼會在這裡?

  是簡維政把她接回來的嗎?不,這不可能,他應該不知道她罹癌住院的事,然而正也是這個想法,讓她意識到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她幾乎是連呼吸都忘了,慌忙抬起手臂看了一眼,然後摸摸自己的雙頰,再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

  手臂上的點滴管沒了,臉上也沒有氧氣罩,身上穿的更不是醫院的衣服,而是那件令人懷念的紅色絲緞睡衣。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她馬上連滾帶爬地撲到梳妝台前,瞠目結舌地看著鏡中的女人—她看見了二十三、四歲時的自己。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在作夢嗎?可是、可是……她不是已經死了?

  正當她站在床邊、對這一切仍然摸不著頭緒的時候,房門被打了開來,她嚇得整個人幾乎跳起,連忙回頭。

  是簡維政,年輕時候的簡維政。

  余曼青張大嘴杵在那兒,驚訝得不知該如何是好,那怪模怪樣讓簡維政多瞧了她一眼,可也只是一眼,他便別開了視線。

  他連燈也沒開,扯鬆了領帶、脫下西裝外套,顯得疲憊又煩躁。

  瞬間,余曼青想起來了,她記得這一夜的事。

  這時喬喬剛滿一歲沒多久,夫妻倆的關係已經僵化了好一段時日,這一夜,他凌晨兩點多才進家門,而且渾身酒氣,夫妻倆照舊發生了激烈爭吵,她甚至對他扔了香水瓶,砸傷了他的額頭。

  那道傷口在他的額頭上留下了淡淡的疤痕……

  想到這裡,她心一緊,不由自主地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小心地撥開他額前的髮絲。

  但這動作顯然嚇了簡維政一跳。「你幹麼?」他面露厭惡地拍開她的手。

  余曼青瑟縮了下,僵了幾秒,卻還是堅持要確認她所懷疑的可能性。

  「我只是想看看那一道疤。」她淡道。

  「疤?」簡維政皺了眉頭,嗤笑了聲,語氣裡有種令人心寒的輕蔑,「什麼疤?你又在搞什麼把戲了?」

  她愣了愣,收回了自己的手,垂下眼睫。

  所以,那一段爭執在這裡還沒發生過。

  然而她更想知道的是—「這裡」是哪裡?是作夢嗎?還是她死了,現在正身陷於某一種無法解釋的靈異狀態?

  抑或她在生死轉換的瞬間,重新回到了過去?

  不,這太荒謬了,可她也想不出個合理的解釋。

  簡維政看著妻子不尋常的模樣,先是困惑地皺了眉,本想開口關心,可念頭一轉,反正最後都是以吵架收場,有什麼好問的?

  於是他吁了口氣,道:「我很累,沒心情陪你在那邊玩遊戲。」

  語畢,他解下領帶,拿了條浴巾便把自己關進了浴室。

  蓮蓬頭下,方才妻子的眼神困擾著簡維政。

  他們夫妻倆的關係已經交惡了很長一段時間,每當她看著他的時候,那眼神裡不是怨懟便是憎恨,絲毫感覺不到任何的柔情與愛意。

  然而剛才卻反常了……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那樣的眼神。

  其實在他踏進房門的那一瞬間,他已經做好了一場激烈爭執的心理準備。

  他幾乎可以想像,余曼青肯定會先狠狠瞪他一眼,然後開始數落他的不是,接著以一種瞧不起他的口吻,大罵他只會在外面喝酒、不顧家庭、不愛老婆等等千奇百怪的指責。

  可是她並沒有、完全沒有。

  她先是以一種近乎於驚恐的眼神打量了他好半晌,接著像是在看著什麼珍奇寶藏似地直盯著他瞧,然後慢慢走向他、伸手觸碰他的髮絲。

  那般深情似水的眼眸,就彷彿她還是那個深愛他的余曼青……

  不,不可能。

  瞬間他回過神來,立刻打斷了自己的妄想,並且暗忖,那女人肯定不知道又在玩什麼心機。

  他不清楚對方究竟在打什麼主意,但他能夠肯定的是,余曼青永遠都不可能再以那般深情的眼神來看他,至少這輩子不可能。

  思及此,他壓下止水手把,只是簡單淋浴了幾分鐘,隨後在腰上圈繞了一條浴巾,踏出了浴室,卻發現妻子已經不在房裡。

  他愣了愣,正猜想她大概又跑到客廳裡去鬧脾氣、耍彆扭,卻隱約在空氣中嗅到一股陌生的香味,來自於某種食物。

  這下子簡維政更震驚了。

  她在煮東西?這時候在煮東西?這怎麼可能!婚後一年多來,她幾乎不曾下廚,就連孩子的副食品也都是請他母親前來打點,這樣的她怎麼可能會在三更半夜下廚料理?

  煮泡麵還差不多。

  有了這般結論,他冷笑一聲,換上家居服之後便打算上床就寢,余曼青卻在這時敲了敲原本就已經開敞的門板。

  「先別睡,我煮了一碗解酒湯,你要不要喝一點再上床?」她輕聲道。

  解酒湯?簡維政緩緩地回過頭,眉心略蹙地看著門邊的女人,彷彿她剛才說的是第三世界的語言。

  「大半夜的,你去哪弄來解酒湯?」他還以為那是她從外面買來的速食調理包或泡麵之類的。

  「當然是我煮的啊。」她乾笑,卻完全能夠明白他的疑慮。

  簡維政沉默了一會兒,本想拒絕她的心意,卻不知是好奇心使然,還是他真的需要一碗熱湯來舒緩酒後的不適,總之,他軟化了態度,抿了抿那對冷漠的唇瓣,悶不吭聲地擦過她的肩,逕自往廚房的方向走。

  他甚至不願意多看她一眼。

  余曼青心口一陣緊縮,疼得像是被刀鋒狠狠割劃,她黯然垂眸,無助的感覺湧上。

  曾經,她以為這些不堪的回憶再也無法傷害她一絲一毫,可沒想到如今再次「親臨現場」,她才明白,是她高估自己了……

  那一碗湯,讓簡維政夢見了好久以前的事。

  當時兩人新婚不久,由於余曼青是帶著身孕步入禮堂,因此還沒機會過什麼浪漫的蜜月,她便被嚴重的孕吐給折磨得死去活來。

  他記得很清楚,那時候她根本無法進食。

  為了讓妻子多少能吃下一點東西,他前前後後研究了不少食譜,最後,終於試出了幾道蔬果湯能讓她稍微補充營養。

  然而這樣的日子並不長久。

  新成立的公司很快就出現了狀況,不管是人事也好,業務也罷,大大小小的問題有如雨後春筍般冒出,為了穩住公司,他幾乎除了睡覺之外,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在公事上。

  夫妻的裂痕便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此時鬧鐘響起,他睜開了雙眼。

  夢裡的餘韻尚在,他想起了那段美好卻短暫的日子,也想起了從前當他還很愛她的時候……然而隨著理性甦醒,一幕幕的爭執畫面也跟著記憶一同湧上,最後只剩下滿腔的怨懟與憤恨,再無其他。

  思緒至此,簡維政重重歎了口氣,不耐煩地翻身下床—卻發現枕邊人早已不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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