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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艾佟 陰暗的牢房充滿了腐敗的氣味,空氣中揮之不去的血腥味,透著窒人的死亡氣息,如同一張黑暗織成的大網,隱藏著許多見不得人的陰私。這是貴重威武的皇宮最殘酷的一角——刑事房,幾乎每日都有宮女太監被送到這兒,用一聲聲的慘叫揭露後宮的醜陋,牽扯出朝堂上的政治變化,更道出京城權貴官宦不為人知的陰私。 凡是進了這裡,下場往往只有一個——死,用刑幾日,比蚌殼還硬的嘴巴也能敲出話來,刑事房當差的太監更是一個比一個還會鑽營打探,就是誰家母貓生了幾隻小貓,分送給哪幾家交好的,都逃不出他們耳目,他們對權貴官宦的掌握不下於專為皇上打探消息的暗衛,差別在於各有主子,不過刑事房裡,無論你私下為誰效力,互通有無是免不了。 「大人,聽說勤國公世子夫人……不是,是武騰將軍的女兒死後復活,真有這樣的事?」小六子是刑事房年紀最小的,不久前才從新進的太監裡面挑上來的,得到消息總是慢上別人好幾拍,可是一張嘴巴很甜,誰在他面前都是大人。 小六子口中的大人是刑事房第二號人物房安,誰都知道他背後的主子是皇后娘娘。「你這小子有幾分本事哦,勤國公府打死一半的奴僕方才壓下此事,你竟然知道!」 最近京城最教人嫉妒的莫過於勤國公世子,與其夫人和離之後,竟然還可以迎娶四公主為妻。傳聞,勤國公世子夫人善妒,又沒有為世子生下子嗣,勤國公世子原打算以七出之罪休妻,可最後鬧到皇上面前,卻是武騰將軍用辭官為女兒換來一張和離書。 真相果真如此? 不,熟知內幕之人皆知是四公主看上勤國公世子,可又不願意委屈當妾,強行給勤國公世子夫人喂毒後,就急著對外宣稱世子夫人病得快死了,世子爺還故作好心通知遠在西北的岳父和三位舅爺,豈知靈堂都設好了,斷氣的人竟然活起來了,勤國公世子差一點就嚇破膽了。 「小的還想拜大人為乾爹,豈敢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看著聽著?」小六子從來了刑事房就繞著房安打轉,當房安是刑事房老大似的拍馬屁,這讓房安看他格外順眼。 房安笑得很滿意。「這世上哪有死了又活過來的事?不過是喂毒的人以為她必死無疑,不曾想到,她的命如此強硬,尋常的毒毒不死,最後還讓武騰將軍將人救回去了,之後才有那和離之事……勤國公世子如今想起復活那一幕,還噩夢連連。」 「武騰將軍的女兒真是命大福大!」 「命是大,至於福……武騰將軍已經被迫攜兒帶女遠避江南,今生只能窩在那兒種田,功名利祿都沒了。」房安很清楚,武騰將軍張德一淪落至鄉野不全是因為女兒,更重要的是當今皇上容不下他,一步步奪權,就算沒這事,這位大梁的傳奇英雄也遲早敗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房安搖了搖頭。「當今皇上在位一日,張家別想翻身。」 不,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可惜他的家人一個也沒有活下來……角落牢房蜷縮著身子的男子看似沒了氣息一樣虛弱,一對耳朵卻靈敏得連牢房外太監們幾句閒聊都聽得清清楚楚。 喂毒後都還可以活過來,必是老天爺眷顧不捨之人……他是否也能成為老天爺眷顧不捨之人? 他要活下來,他的人一定會想法子救他,他要報仇,絕不讓成國公府一家老老少少死不瞑目……念頭一轉,深沉的黑眸對上狀似不經意從他身上掃過的目光,陷入一片死寂的心不由得一震……今日起,他不但要熬過每一次抽打在身上的鞭子,更要從這兒挖到權貴官宦之家見不得人的秘辛,活著走出這裡討回成國公府百年世家的名聲。 第一章 高貴的病患(1) 義莊其實是由宗族發起的慈善機構,舉凡扶幼、養老、婚嫁、喪葬、濟貧、救災、助學,義莊皆在其中發揮作用。在江南地區,義莊組織盛行,離鄉在外的遊子大都希望死後能夠返鄉安葬,義莊便提供一處暫時擺放棺木的地方。而有些客死異鄉之人,遺體因無人認領便也安置在義莊,等待善心人士捐棺助葬。 往常,張水薇幫縣衙門驗屍不會來義莊這種地方,今日乃因縣衙衙役是在義莊附近發現死者,而死者已經面目全非認不出樣貌,衙役便求了義莊將死者安置在此。 一直以來,仵作都是賤籍,一般由賤民或奴隸擔當,仵作除了驗屍以外,也從事斂屍安葬的工作,幾乎沒有女子擔任仵作。而張水薇從事仵作工作,正確說法應該是驗屍,已有一兩年了,起初是因為師傅華神醫告訴她,習醫之人一定要瞭解人的身體,而死人是最好的學習樣本,於是在父親衙門好友的牽線下,她開始跟著師傅幫縣衙門驗屍,直至今日,她已經可以獨立作業了。 出了義莊,張水薇將手裡的工具箱丟給等候在外的伊冬,才取下臉上的口罩,從口中吐出一片姜。師傅說,薑片有辟穢消毒作用,面對屍體,含一片姜,能夠防止屍體釋放的有毒氣體侵入人體。 「今日有勞張大夫了。」隨後走出義莊的何縣丞行禮致意,便領著兩名衙役離開。 目送他們上了馬車離開,張水薇帶著沙啞的嗓子輕吐了一口氣。雖然如今面對死人已經可以波瀾不驚,可是對生命的流逝依然充滿了感傷。 「宜縣不是有兩名仵作嗎?為何還特地讓小姐來這兒跑一趟?」伊冬知道張水薇是為了習醫才驗屍,可是縣衙安放屍體的停屍館終究在城中,不像義莊設在城外,即便陽光溫暖,還是揮不去陰寒之氣。 「此人之死有些蹊蹺,何縣丞才會特地請我過來。」張水薇倒覺得來義莊驗屍比去縣衙的停屍館方便省事,這兒離張家的莊子比較近,且無須進城,她就不必換上男裝示人。 「此人不是死於跌落山崖嗎?」 「大腿內側出現似拳頭打傷的赤腫痕跡,身體毛孔有輕微出血,這應該是食用果食或金石藥物造成的中毒。」 「這不就是謀殺嗎?」 張水薇沒有言語,師傅說過,只要陳述眼睛所見,至於追根究柢、尋出真相,並非她的職責。這對她來說不易做到,過去遭受的傷害讓她總想申張公義,可是師傅卻道,一個人要先懂得權衡利弊,否則,公義不但不能申張,還會搭上自個兒。父親與兄長已為她付上大半輩子成就的功名當代價,她萬不可再給他們添麻煩。 伊冬一想到裡面有個死於非命的人,全身頓生一股寒意。「奇怪了,鴻叔怎麼還沒過來?」張鴻是張家家將,張家舉家遷至宜縣,張德一忙著設武館建鏢局,便將護衛張水薇的差事交給他。 張水薇平日走訪各個村落行醫,病患之中若有行動不便之獨居老者,張水薇總是托張鴻另尋時間探望,今日張水薇出城驗屍,張鴻便藉此機會探望幾位老者。 踮著腳尖眺望了一會兒,伊冬等不及的道:「我去前面瞧瞧。」 張水薇聞言一笑,一陣風兒揚起,淡淡的血腥味鑽入鼻息,她不由得一凜,義莊有死人,不應該有受傷的人……她踟躕片刻,雙腳終究有了主意向前邁出,朝著義莊後面的園子而去。 張水薇可以聽見自個兒的心跳聲,隨著腳步越來越沉重,敏銳的鼻子很快就幫她找到藏在石碑後面的人。 「公子怎麼了?」她應該對陌生人保持警覺,可是看見受傷之人幾乎面目全非,身為醫者想救人之心瞬間凌駕理智之上。 男子努力抬頭睜大眼睛打量張水薇,似乎想確認眼前的人是男是女——聲音沙啞低沉,應該是個男子,可那張臉卻是嬌滴滴的姑娘…… 男子試著支撐身子,感覺得出來他是個相當高傲的人,可是吐出來的聲音極其虛弱。「今日若蒙姑娘相助,他日在下必定加倍回報。」 張水薇沒見過這樣的人,已經支撐不住了,還不忘了擺出姿態。「我是個大夫,遇上能救之人而不救,有違醫者之心。」這是說,她今日相助不是為了求他回報。 「我身上已經沒有銀子了。」 「等你的傷好了,我會幫你找活兒掙銀子。」 「姑娘難道不怕救的是山賊盜匪?」 張水薇差一點傻眼了,他不是應該擔心她不救人,怎麼反其道而行?「在醫者眼中,病患就是病患,不分貧富貴賤,不分好人壞人。」她不是爛好人,為富不仁者願出百兩診金請她診治,她看也不看直接一口拒絕,可今日他遇見她了,她看他就是病患。 「換言之,無論我是誰,你都不會後悔救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