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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樓雨晴    


  夠了!她倏地煞住步伐,瞪向那道如影隨形的身影。

  「到底是誰在跟著誰!你以為我就很愛看到你嗎?」

  他錯愕,愣愣地瞧著她,大概是沒料到她會突然發飆。

  是啊,一向最有氣質、總是笑臉迎人的葉容華,怎麼可能會有大吼大叫、失控罵人的脫軌演出?她嘲諷一笑。

  可她真的受夠了!因為她脾氣好,就能這麼吃定她嗎?她不欠他什麼,沒必要一再遷就他,忍受他的陰陽怪氣。

  「因為你,我連吃個飯都不自由!所有你在的店,我都不能進去,所有你走的路,我都得繞道而行!是,我礙你的眼,我認了!我不跟你爭,可是今天是你一直陰魂不散地跟在我後面,我到底做錯什麼,你要這樣刁難我?!」長年以來被莫名厭惡排斥的委屈,一瞬間爆發開來,一罵就是一長串,怎麼也停不下來。

  他大概是被她轟昏頭了,呆了好半晌,才怔怔地回應。「你沒有做錯什麼。」

  「既然沒有,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討厭?!他愕然。

  她是這樣看待的?

  也對,這是一般人的正常解讀,可,他真的不是……

  他張口,卻不知該從何解釋。

  尷尬的沉默流竄在無言的互瞪中,半晌,她洩氣地垂下肩。「算了,你當我沒說,我今天心情不太好,EQ管理不當,對不起。」

  她為什麼要說對不起?這不是她的錯……

  見她沉默地從他身邊走開,他趕緊跟了上去。

  如他所料,她是要到河堤去。

  每當她心情不好,就會來這裡吹吹風。

  想起她晚餐還沒吃,他買了關東煮,也買了咖啡,靜靜站在她身後。

  這傢伙究竟想做什麼?等了半天,他既不走開,也不說話,像個雕像一樣杵在她旁邊,遲遲等不到下文,她終於沉不住氣。「你到底想做什麼?」

  「氣消了嗎?」他天外飛來這一句。

  他以為她還在生氣,在等她氣消?葉容華似乎有些懂了。「如果消了,你要幹麼?」

  他遞出關東煮。「吃一點。」

  這是要買給她的?

  她無法說不意外,目光瞄向他另一手拿著的咖啡——那也是?

  湛寒誤會了她眼神的意思,搖搖頭。「先吃完,才可以喝咖啡。」

  那一瞬間,她好像聽到了自己平時對小朋友說:「洗洗手,才可以吃餅乾!」的口氣,莫名地,有了些許想笑的衝動。

  她嘴邊淺淺的笑意,讓他看得有些癡了。這是這段時間以來,她難得露出的笑容,可是就算這樣……

  「還是不行。」

  笑容不能收買他,他堅持空腹喝咖啡不好。

  這人,一板一眼得有趣。葉容華睇他一眼,伸了手。

  見他呆愣,她笑答:「不是要給我吃的嗎?」

  「嗯。」

  冒著熱煙的關東煮被放到她掌間,明明他買了好些時候了,居然完全沒冷掉,好怪。

  趁她低頭吃東西時,他探手往她身後一揪,逮住那只又從她身邊冒出來的鬼東西,以眼神警告。

  我說的話,你敢不當一回事!

  「大神饒命啊!這是天意,不是我們這些小鬼能作主的嘛!」何必為難它們呢?

  我不管什麼天意,誰都可以,就是別靠近她!

  「可是……葉容華命中注定,這一個月內就是得遭逢生死大劫,你趕走我,還是會有下一個。」

  有我在,你們沒機會。

  總之,他不會容許任何不好的東西纏著她,尤其是壞她運勢、帶來災厄的煞鬼!

  這就是孫旖旎要他自己來看的原因。

  一旦身邊出現煞鬼,近期之內,必逢大劫,誰也算不準何時會發生,所以他不能離開她身邊一步,即使她再厭惡,他都不能走。

  葉容華冷不防抬頭,正好對上伸向她身後、來不及收回的拳頭。

  滾遠一點。

  他才剛說完,便對上她若有所思的凝注目光。

  「我……不是在說你。」湛寒僵硬地收回手。

  他並不想惹她生氣,卻好像總在這麼做——因為一些他無法解釋,而她也永遠不會理解的事。

  如果那些斥離、冰冷的眼神不是針對她,那還會是誰?這裡並沒有別人。

  她朝身後看了看。「我後面有什麼嗎?」

  「不,沒有。」

  那只有兩種可能了,他如果不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便是神經病!

  她怎麼也不相信會是後者。

  她想起,爺爺在最後的日子裡,也常常對著空氣說話。

  「是……爺爺嗎?」她小小聲,問出口。

  「不是。」

  「你不要騙我,拜託。」淚霧漫上眼眶,她語調微顫,低低懇求。「如果是爺爺,不要趕他走。」爺爺只是不放心她,她知道的。這世上爺爺待她最好,他不會傷害她的。

  「真的不是,他走了。」在他答應會永遠守護她之後,老人便很放心地走了。

  「是、是嗎?」她不說話了。

  她望著河面,落寞失魂、沉默不語的模樣,令他不忍,脫口道:「你想見的話,我帶他來。」頭七才過,尚在黃泉路,向鬼差套個交情,應該還不算困難。

  一般人聽到這種話,應該會嗤為神經病吧?

  她側首,瞧他表情認真,不似在說笑。

  「要嗎?」他又問了一次。

  她搖搖頭。「不了。」如果爺爺已經離開,那就讓他一路好走,別讓他再有所掛念。

  她沒再多說一句話,他倒也好耐性,一聲不響地坐在她身邊,陪她吹了大半天的夜風。她拍拍裙擺上的沙塵,步行返家,他也安靜跟著。

  她家到了。

  到了這裡,他就不擔心了。

  此處有土地神駐守,從她搬來的第一天他就打過招呼了,這十年下來,土地神也很賣他面子,對她關照有加,當然,大半也是因為她心地善良、敬神禮佛,有累世福澤。

  他忽然伸手,拉住她。

  「我……沒有討厭你。」他艱澀地低聲吐出,永遠都不會。

  她訝異地張大眼,不是因為他說了什麼,而是他的舉動。

  他居然還記著這件事,刻意向她解釋。

  「那為什麼老是避著我?」

  他張口、閉口,思忖了半晌,勉強擠出回答。「你不會想看到我。」

  「我從沒有這麼說過。」那他又是哪來的認定?

  「……」不是現在,而是很久、很久以前。

  「那如果我沒有不想見到你,是不是以後,我們誰都不用再刻意避開了?」

  他微訝。

  「是不是?」堅決討個回答。

  「……應該吧。」

  「路上看到會打招呼?」

  「……」也好。現在她和寇君謙分手了,他再也不能以另一個人的身份來見她,她爺爺又剛過世,她心情很不好,這樣他就能待在她身邊,不必再施隱身術。

  何況,她還有二十九歲的命定大劫……

  於是,他點了頭。

  「那,晚安。」她說。

  他點頭充當回應,轉身回綺情街。

  這個人,還真的很不愛說話呢。

  葉容華目送他漸行遠去的身影,斂眸,凝視與他短暫相觸的指掌。

  他的手,是涼的。

  ☆ ☆ ☆ ☆ ☆ ☆ ☆ ☆ ☆ ☆ ☆ ☆ ☆ ☆

  她的生活裡,忽然滿滿的都是湛寒。

  似乎只要她一出門,走到哪裡都可以看見他。

  從原來的避不相見,到現在的無所不在,一開始她不太能適應這樣的轉變,但幾回下來,也漸漸適應了。

  她常到河堤邊吹風,而他也總是安靜地待在她身邊,以不困擾她的方式,靜謐地存在著,貼心地關照她。

  在她人生最悲傷低潮的時候,他注入了一股暖流,關東煮的滋味,成了她記憶裡的一頁溫馨。

  她並不麻木,他對她的好與關懷,她點滴都記在心裡。她只是不懂……

  「不懂什麼?」

  耳邊傳來他特有的冷沉嗓音,她才發現自己問出口了。

  「這就是我最不懂的地方啊……」她低噥。

  「什麼?」他剛剛有說了什麼嗎?

  不必說什麼,他會應聲就是最令人無法理解之處了。

  根據她的觀察,無論任何人,他大多是相應不理,能夠不吭聲就不吭聲,所以他年年蟬聯綺情街的年度孤僻王,是公認的難相處——更正確地說,他也不想和誰相處。

  可是,只要她開了口,無論說什麼,他必然會應聲,如此獨特的對待,要說她沒感受到,未免太矯情。

  她不懂,他為什麼對她特別不一樣?他們明明就很不熟。

  不熟嗎?心底另一股聲音冒出來,反問她。

  和他相處時,明明就有一股陌生卻又熟悉的感覺,好像……

  任憑她想破頭,怎麼也想不起來,她究竟在哪裡、什麼時候認識他?

  「我明天要銷假回去上班了。」園長知道她和爺爺感情好,給了她兩個禮拜的喪假調整心情,然後回來好好面對工作。

  「嗯。」那從明天起,要施隱身術了。她工作時,不能光明正大守在她身邊。

  「這幾天,謝謝你。」也許,是同情吧?因為她剛失去親人的關係,才會對她多了點關注?

  其實她真的沒有那麼脆弱,偏偏他老跟著,一副怕她會想不開的樣子,怎麼說都依然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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