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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夏洛蔓    


  羅秉夫攙扶起嚇到掉魂的許冰瑩,轉身向倪安琪說:「你先進屋裡,我送她回家。」

  「嗯。」倪安琪擔心地看著許冰瑩,這一刻,她明白了——

  許冰瑩也愛著羅秉夫,而且比她還要早……還要久——

  倪安琪坐在二樓沙發,身上依舊裹著羅秉夫的晨袍,望著那座骨董時鐘,聽著答答答答的齒輪轉動聲,盯著那左右搖晃的鐘擺,一動也不動。

  羅秉夫已經離開兩個小時了……

  她腦中不斷地響起許冰瑩對她的指控,想起羅秉夫痛苦的表情,她從來不知道羅秉夫會因愛上她而產生罪惡感。

  她太粗心了,以至於忽略了他的感受;雪兒過世都八年了,這八年裡他獨來獨往,不曾動情,為的便是守住對雪兒的承諾,如今,他們相戀了,在這之前,對如此癡情的羅秉夫該是如何掙扎的決定,他心裡肯定不好受。

  倪安琪環抱雙腿,下巴擱在膝蓋上,要自己耐心等待。

  她得靜下心,不可以胡思亂想,不可以預設立場,不可以再掉進黑暗的漩渦裡,但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飄蕩。

  害怕羅秉夫後悔了,害怕他有一絲勉強,害怕他其實不快樂。這陣子她完全沉浸在戀愛的幸福中,眼中看出去的一切都太美好、太夢幻,卻沒想到有人因此而受傷難過,她的心是不是太狹隘、太自私了?

  悲觀的念頭一起就如同夜晚的大海,一道浪襲來,吞沒了她所有希望。她將自己愈抱愈緊,彷彿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好冷、好冷……

  喀啦——

  忽地,聽見一樓大門門鎖被旋開的聲音,她反射地跳下沙發。

  本想下樓,但雙腳卻酸麻得不聽使喚,猶如預兆般阻止她往前走,內心的恐慌愈來愈濃,令她失去了勇氣。

  羅秉夫走上樓,一臉沉重。

  她緊盯著他的表情,想從中尋找蛛絲馬跡,他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想放棄了?他們的愛情是不是不被祝福的?

  羅秉夫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望了倪安琪一眼,而後緊緊地將她摟進懷裡。

  她察覺他在顫抖,在隱忍著什麼,但她不敢問。

  倪安琪垂著手任由他緊縮的手臂弄疼了她的皮膚,任由他堅硬的胸膛壓迫著她的呼吸,感覺他是如此疲憊、如此悲傷,悲傷得說不出話來。

  過了許久,他終於放開她,默默看著她,看得她心亂如麻,看得她想逃跑,逃避任何她不想面對的結果。

  「安琪……」

  「等等……」她以手覆住他的唇,不讓他說話。「等等……我需要一點時間……」

  她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口,她的雙腳已經僵硬,她開始耳鳴,後頸抽痛著,全身一陣冷、一陣燙;所有她努力壓抑的負面想法、假裝根本不存在的憂慮此時一股腦兒全湧上,如惡浪朝她撲來。

  下一秒,她只記得眼前一片黑暗,而自己被黑暗吞噬了……

  第10章

  「安琪、安琪……」

  倪安琪昏過去後,羅秉夫慌亂地輕拍她的臉頰,試圖喚醒她,但見她眉頭緊鎖,臉色蒼白,像是身體的病痛,連忙抱起她,急忙想送醫。

  「唔……」大動作的晃動搖醒了倪安琪,她幽幽地睜開眼。

  「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他抱著她,往沙發坐下,手肘輕輕地托扶著她的頸。

  「沒有……沒事了……」她掙扎著要起身。

  「別動。」他不讓她離開他懷抱,仔細看她。「確定沒事?你嚇壞我了。」

  「真的沒事……」她虛弱地揚起唇角,伸出手環住他的脖子,撒嬌地在他肩窩磨蹭著。「可能是我也把自己嚇壞了……」

  「什麼意思?被什麼嚇到?」

  「剛剛那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要病發了……」

  「什麼病?」才剛放下的擔憂,又衝湧上胸口。

  「我沒有告訴過你……」她猶豫著,最後還是決定坦白。「我得過憂鬱症。」

  「嗯……」這件事他從阿健那裡聽說過。

  「不過已經很多年沒再復發了。」她接著說:「你還沒回來之前,我很擔心……後來……突然覺得四肢無法動彈,我很害怕,怕又回到以前那個樣子……不過,沒事了,真的,我知道。」

  她憨憨地笑了笑。睜開眼,看見他擔憂的表情,那種被寵愛、被幸福包圍的感覺灌滿胸口;她沒有被黑暗打敗,沒有絕望,仍舊覺得能活著遇見羅秉夫是幸運的。

  「擔心什麼?」他輕撫她的發,心疼不已。

  「擔心你有心事卻不能告訴我,擔心自己成了你的負擔。」她伸手觸碰他的臉頰,愛戀他的溫柔,他的敦厚,他的癡情……但這一切原是屬於另一個女人,她像是個小偷,偷來了不該是她的愛情,但是……她真的好愛他,想到若真得離開他,心便開始隱隱作痛。

  但,如果他有任何決定她都會微笑支持他,只要知道他會好好的,快樂無憂便夠了。

  「傻瓜。」他低頭輕撞她的額頭,「我有什麼事不能告訴你的?我連小時候被我爺爺拐得團團轉的糗事都告訴你了。」

  他對她從來沒有保留,沒有隱瞞,除了一開始沒有勇氣愛她。

  「可是我感覺到你的悲傷……」她輕歎口氣,「我捨不得……心好痛。」

  「我心裡的確很難受。」

  「發生了什麼事?」

  「我送冰瑩回去後才知道原來她病了,而且很久了。」

  「真的?」倪安琪坐起身來,掛心問道:「生什麼病?跟雪兒一樣嗎?」

  「不是……但她一直希望生病的是她,結果真的病了……」

  「我不懂……怎麼說?」

  「許媽媽說以前因為雪兒的病,她跟許伯伯總是特別照顧雪兒,而冰瑩從小就很懂事,無論品德功課都讓父母很放心,他們並不曉得冰瑩努力讀書,乖巧聽話全是因為渴望得到父母的注意,但是,隨著雪兒幾次進進出出醫院,兩老耗盡精力,因而疏於關心冰瑩的變化。」

  「我瞭解……」倪安琪輕歎,「我罹患憂鬱症那幾年,母親也是因為擔心我做出傷害自己的事,辭掉學校的工作回家專心照顧我,全家人都小心翼翼的,就怕給我壓力,怕刺激我,其實他們的壓力更大,更辛苦。」

  所以,她才毅然決然獨自到紐約學舞,才想搬出來訓練自己獨立,減輕家人的負擔。

  「雪兒過世後,冰瑩的身體開始出現毛病,經常頭痛,胃痛,呼吸困難,到醫院檢查卻始終檢查不出病因,後來許媽媽不小心看見了她的日記內容,才聯想到可能是心理疾病,她太渴望家人關心,所以裝病,希望自己變成雪兒……」

  「去看心理醫生了嗎?」

  「看了好多年,他們以為已經漸漸好轉……」羅秉夫停頓下來,沉重地搖頭。

  「結果呢?」她好急,拉拉他的衣袖。

  「我送她回家時,許媽媽嚇了一跳,她不知道冰瑩經常來找我,而冰瑩卻總說是許媽媽要她來關心我,看看我好不好。」

  「其實是她想見你……」倪安琪先前已經體認到這點了,「她愛你。」

  「我不知道,我也沒注意到,也許她真把自己當成雪兒,也許是……」他說不清,因為他不是醫生。「許媽媽說她知道冰瑩老是捧著雪兒生前最後一本日記,原本以為她是太思念妹妹,現在看來並不是如此……」

  羅秉夫沒再說話,倪安琪也安靜下來,兩人心裡都猜想,寂寞的冰瑩或許是因為讀了雪兒記載著戀愛的日記,長久以來希望成為妹妹的心理,而誤以為自己愛上羅秉夫……她的病一直沒有好轉。

  倪安琪想著想著,難過地伏地羅秉夫胸前,自己如此幸運,但世界上同時存在著許多不幸的人,如何能不珍惜感激自己擁有的一切……

  此刻,羅秉夫心中也有同樣的感觸——要珍惜身邊的每個人,多用點心,多付出一些關懷,就能減少許多悲劇產生。

  「我太粗心了,一直沒發現她的異常。」羅秉夫責怪自己。

  「你才不粗心,你只是沒想到自己這麼搶手。」倪安琪安慰他,搞笑說。

  他輕笑,「許媽媽說他們會考慮搬到環境寬闊一點,生活步調慢一點的地方,也許先到冰瑩住在澳洲的姑姑那裡待一陣子,多點時間陪伴冰瑩。」

  「希望她快快好起來,過回自己的人生。」

  「許媽媽還說,雪兒進手術室之前告訴她,如果手術沒有成功,要我忘了她,找一個跟她一樣愛我,但健健康康的女孩……」

  「嗯。」

  「我告訴許媽媽,我找到了。」他望著她,微笑。

  「嗯……」倪安琪熱淚盈眶,緊抱住他。

  「愛哭鬼。」羅秉夫笑她,自己的眼眶也紅了。

  「我本來就是愛哭鬼……」她破涕為笑,輕搥他,「而且我還是黏人鬼,一輩子都要黏著你。」

  「關於這點,我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他促狹地說。

  「喂,有這麼慘嗎?」她張牙舞爪撲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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