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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川晴    


  「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是已經付了三個月的房租,為什麼還叫她搬家?」

  「是她自己要走的。」房東太太一臉的委屈,心有餘悸的拍著胸脯說:「她知道我收你的錢,氣得把我大罵一頓。要不是我兒子在,她可能還會打我呢。」

  「對不起,那──」

  「她叫我把多餘的錢退還給她,當天晚上就搬走了。她沒有留下聯絡的方式,不過倒留了一樣東西要我交給你。你等我一下。」

  季竮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等著房東太太回來。

  他恍恍然在空屋裡走來走去,一想到泱泱用那輛破車載著所有家當連夜逃離的情景,不覺一陣心疼。

  「季先生。」房東太太將一個舊牛皮紙袋交給他。「你慢慢看,走的時候別忘了帶上門。」

  房東太太踩著拖鞋離開,碰的一聲關上門。

  季竮走到窗前,先摸了摸沉甸甸的信封,感覺到那厚度時心裡其實已經有了底,心底僅存的期待在撕開信封口時瞬間消失。

  他把信封倒過來,一疊鈔票和一張滿是折痕的支票直接落入掌心。

  天哪!她竟然什麼都沒拿。

  季竮大叫一聲,無處發洩的氣憤充塞胸口,讓他只能用力捏皺信封。

  「活該,真是自作自受。」經過幾分鐘的冷靜,他抬頭看見玻璃窗上的自己,一手抓著錢,一手抓著紙袋,模樣既狼狽又可笑。隨即,他把紙袋扔到牆角,將錢和支票往口袋一塞,拖著行李頹然離開。

  「咦!」煦晴頭戴粉紅格子布的圓邊草帽、手裡拿著剛從花園剪下的瑪格麗特,站在門口說:「二哥,今天怎麼沒上班?」

  「嗯,我不舒服,今天請假。」季竮攤在軟軟的沙發椅墊裡回答。

  「你還好吧?要不要去看醫生?」

  「不用。我只要腦袋放空一天就好了。」

  煦晴點點頭,將花插進傭人準備好的瓶子裡,放到靠窗的一張矮桌上。

  「煦晴,」季竮靜靜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突然間:「你快樂嗎?」

  她毫不遲疑的點頭,對著美麗的白色花朵笑。「我不但快樂,而且幸福。」

  季竮點點頭,心底湧現難以形容的複雜情緒。

  的確,季碔和煦晴是如何經歷生死交關才尋覓到如今的幸福,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羨慕,卻不怨,因為自己就是少了季碔為愛不顧一切的傻勁;異常冷靜的他,可以精確分析出明天的股市走勢,卻無法確定自己是否可以為了所愛勇敢與死神搏鬥。那麼,孤老一生,似乎就是他的晚年寫照了。

  想到這裡……季竮不自覺的又歎了一口氣。

  「你真的不對勁耶。」煦晴走過來,在他對面坐下,一雙大眼骨碌碌的轉,清透得彷彿可以看穿所有秘密。「你在瑞士發生什麼事了?」

  「嗯?」季竮一驚,整個人從沙發上端坐起來。「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太明顯了。你整個人失魂落魄,好像得了憂鬱症。」煦晴眼中透著高度好奇。

  「跟瑞士沒有關係,是……」季竮這才將與泱泱相識的過程敘述一遍,說著說著,視線無意識的轉到那幅畫上。「我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

  「嗯。」煦晴點點頭,起身走到畫前。「聽你這麼說……我覺得這女孩的自尊心頗強,你這樣擅自出手幫忙,確實會給人難堪。」

  「但我根本沒那個意思。」季竮覺得自己好冤枉。

  「或許……你該試著去瞭解她的需要,找到她能接受的方式再行動。」

  「來不及了。」季竮絕望的說:「她已經連夜搬走,我連她一個可能落腳的地方都想不出來,更不用說找人了。」

  「有沒有考慮試試徵信社?或許可以一併查查她跟Iris的關係。」煦晴笑望著畫,突然在右下角發現了什麼東西。

  「怎麼了?」

  煦晴指著隱藏在海浪中的一個符號說:「這簽名我好像在哪見過。」

  「你看過Iris的畫,覺得簽名眼熟也是正常的。」

  「不,不是Iris。你等我一下。」煦晴突然轉身,快步走進書房,出來時手裡拿著類似畫冊的東西。

  「你看。」她翻開第一頁,直指同樣藏在右下角,一模一樣的簽名。

  「這是怎麼回事?」季竮解讀出那淺淺的、幾乎融入背景的線條,就是一個草寫的「泱」字。

  「這根本就是同一個人的簽名嘛。」

  「這是什麼東西?」季竮不想探討已經確定的事,他快速翻閱煦晴手中那初稿似的畫冊,急切的想知道更多。

  「喔,這是兒童基金會出版的一套童話故事繪本。」她指著季竮手上一張滿是綠色樹葉交疊而成的虛幻森林。「我堅持拿這張來當封面。」

  「你知道這是誰畫的嗎?」他不斷來回翻看,越看,心裡越篤定。

  「不知道,不過……」煦晴眨眨眼,微笑說:「等我一下。」

  煦晴轉身拿起桌上的電話撥號,走到最近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季竮茫然的捧著畫站在那,幾乎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絕望擊倒。他沒有勇氣走近去細聽煦晴的談話內容,心裡只想著,若希望再次落空,他該怎麼辦?

  煦晴掛掉電話,面帶微笑的將手裡的紙條拿給他。

  「這是她可能去的地方,因為在那有個畫室,不過……」煦晴一臉為難的看著他。

  「台東?」

  「是蘭嶼。沒有電話,也沒有確切的住址,但我盡可能把地點問清楚,也畫好地圖了。」

  季竮看了一眼紙條,感激的上前抱住了她。「真的謝謝你。」

  「啊……小心畫!」煦晴推著他,寶貝的護住手中的底圖。「舉手之勞,不用謝了。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那還用問,當然是親自跑一趟。有些話……我一定要當面問清楚。」

  「嗯,趁著時間還早,趕快出門吧。」

  在煦晴關心的催促下,季竮揮別陰霾,臉上堆滿了笑,快步上樓更衣。

  當他駕著車在駛往松山機場的路上狂瀾時,雖然思緒混亂,但意念卻很篤定。他不再反問自己為何會如此執著,為何她再三拒絕,自己還是窮追不捨。

  因為答案早已顯現。現在只需要見她一面,親自證實。

  第四章

  走出機場,刺眼的陽光迎面而來,季竮不自覺的抬手遮住那令人暈眩的光亮。

  若按照行事歷,他現在應該坐在寬敞的會議室,吹著冷氣,跟下屬開會商討下一季的投資方向;聽著財報,研擬新的計劃……但此刻,他卻頭頂烈陽,腳踩發燙的柏油路,漫無目的的在這小島上行走。

  這樣冒險刺激的生活方式雖令人驚恐,卻也充滿了未知的奇喜。

  坐上計程車,一向注重形象的他立刻脫下西裝外套、解開鈕扣,把那些制式的教條拋在腦後,只求微弱的冷氣趕緊幫他驅熱。

  「到了。」司機按照圖示,將車子停在一處樹蔭遮蔽的路邊。

  季竮從車窗中望出去,左邊是綿延的丘陵地,右邊則是一望無際的海。

  「這裡沒有住家啊。」

  正當他狐疑的片刻,司機已經下了車,將他的行李搬出車外。

  「從那個缺口往下,沿著沙灘走,你就會看見了。」

  進退兩難的他別無選擇的下車,提著行李,在杳無人煙的堤岸邊站了一會兒,終於決定走下堤防。

  走沒兩步,腳底突然一滑,那雙只適合在高級地毯上行走的名牌皮鞋竟害他陷進沙裡,整個人跌跪到地上。

  為了站起來,他很自然的將手撐在地上,誰知剛好按到藏在沙堆裡的貝殼碎片,尖銳的貝殼碎片刺進掌心,痛得他忍不住大叫出聲,狼狽的跌坐在沙灘上。

  「媽的!」季竮驚訝自己竟會咒罵髒話。

  但現在可不是探討這個的時候。

  他將滲血的手往高級襯衫上擦,頭一仰,這才發現天空藍得不可思議。這一放鬆,關節和肌肉開始酸痛,不一會兒,肚子也跟著叫了起來。

  即使又餓又渴又累,他卻一點也不後悔,反而站起來繼續往前走。五分鐘後,當他繞過一座突出的巖壁,便看見一幢木屋靠著岩石築建在沙灘上。

  季竮像是打了一劑強心針,拎起行李,快步朝房子狂奔而去。

  原木建造的屋子因為海的濕氣與風吹,呈現一種過度的蒼老與殘破。上頭的漆剝落殆盡,周圍堆放的雜物更讓它顯得荒涼。

  季竮無須放輕腳步,因為巨大的海浪聲已經吞噬了所有聲音。

  他踏上木梯,調整踉蹌的腳步,被風吹開的木門很有規律的撞擊著門框,發出碰碰碰的聲音。

  「有人在嗎?」他放下行李,伸手拉開門喊:「璩泱泱,你在嗎?」

  雖然沒人回應,但他從門縫望見屋裡毫無章法、堆積如倉庫的擺設,就是璩泱泱一貫的風格,頓時心裡一陣喜悅。

  畫具和畫布分別擺在屋子的四個角落,小客廳裡的沙發桌椅看起來雖然舊,卻乾淨整齊,比起台北的屋子,這裡顯然多了點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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