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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喬安    


  「事實上,我是來跟你道別的。」

  「道別?!」她驚道,挺著被病痛侵蝕的身子,奮力坐起身。「你要去哪裡?」

  「我要回去了。」

  「回去?」她緊張起來。「你是指離開興安城?」

  「嗯。」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什麼時候會再來?」

  「短期之內,大概不會。」見她淚眼汪汪,一副捨不得的模樣,他左胸口竟微微刺疼了起來。

  見他打算站起身,情急之下,柳必應猛地撲上前,喊著:「等一下!」

  她一把勾抱住他,不顧男女分際,緊緊實實的。

  「可不可以……別走?」

  她覺得被遺棄了,心,好痛。

  「是我錯了,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收回請求,你不用答應娶我,但可不可以請你留下來當我的朋友,好不好?」她慌了,急急說了一大串,豆大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一顆顆滑落。

  她緊緊攀著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傷心難過、如此依依不捨,但想到與他分離,竟令她痛得無法自已。

  「別擔心,我會再多留幾天。」

  仲孫隱意志動搖了,眼前這愛哭的丫頭,竟有能耐讓他破例更改決定,這究竟是什麼樣的緣分糾纏呵……

  雙眼充滿柔色,他環臂回抱她,輕拍著她的背,輕聲安撫道:「別哭,日後你若想見我,就到閻君廟祈願,說不定也能像見到你的秦大哥那般見到我。」

  「萬一見不到呢?」她啜泣道。

  「不都說了『心誠則靈』。」

  「我心誠了,可大家最後都還是離開了……」柳必應難過大哭,既脆弱又絕望。

  最終,她還是一個人。

  仲孫隱歎口氣,發現自己真放不下她。「我答應你,若有一天,你未嫁而死,我絕不會讓你孤單一人的。」

  終於,他承諾她。

  「真的?」淚眼抬望。

  他微笑頷首。「到時記得讓我找到你。」

  「好。」

  「很好,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

  「等一下……」

  一眨眼,環抱他的雙手頓覺一空,眼睜睜的,她看著他活生生自眼前消失!

  「隱公子!」她大喊,想再抱住他,卻往前撲了空,整個人重重跌下床。

  「小姐!」

  疼痛,再次襲擊她的頭、她的身、她的心。

  柳必應緩緩睜開眼,眼前只有焦急的春兒,她一臉茫然,左右環顧。「隱公子……」

  「小姐,你作夢了。」

  夢,是嗎?

  柳必應怔怔望向窗外,而回望她的只有高懸夜空的一勾新月,她有些被搞糊塗了。

  倘若剛才那是夢,那麼真實又是什麼?

  第5章(1)

  「爺,您還好嗎?」

  「嗯。」

  「柳姑娘,她也好嗎?」

  「嗯。」

  「那個……有什麼問題嗎?」

  兜問了一圈,李衡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出這個纏了他半個時辰的疑惑。沒辦法,誰教老大手上拿了一張紙錢,足足瞪視它有半個時辰之久了。

  「果然是好騙的傢伙。」仲孫隱端詳著那張都快被他「一眼看穿」的紙錢,無奈一笑。「沒想到她真的在上面寫了名字。」

  那是一張冥紙。

  上頭有信順奶奶和柳必應的名字,這顯然仍是柳必應親手製作的,用來燒給已經往生的信順奶奶。

  還記得他初遇她在大街上燒紙錢,他恫嚇她關於孤魂野鬼會搶錢之事,建議她可以在紙錢上寫著自己和往生者的名字,沒想到她真的按他的話去做。

  真是個心思單純的傻瓜!

  「爺現在打算怎麼做?」李衡問。

  他知道仲孫隱關心柳必應,也知道爺已經打破既有的原則,插手了不該插手的事,雖不明白箇中原因,但仲孫隱介入越深,他便越感憂心。

  「再多觀察個數日吧!」

  仲孫隱將手上的紙錢納入袖袋內,李衡欲言又止。

  基本上,關於假錢的來龍去脈,他相信仲孫隱心裡已經有譜,也該是回府的時候了,為何還遲遲不走呢?

  「什麼事?說吧!」看著李衡還杵在跟前,仲孫隱知道他還有話要說。

  「府裡傳來消息,這幾天有些不尋常的小狀況。」李衡報告道。

  「什麼狀況?」

  「有大批的小額存戶,紛紛要求兌現他們存在咱們這裡的錢,而且我查了一下他們的背景資料,發現全部是來自興安城內的貧戶,也就是之前在咱們那裡存入『假錢』的那一批存戶。」

  「喔?」仲孫隱挑高眉,直覺肯定這事也和柳必應有關,但究竟是什麼呢?

  「查出擠兌的原因了嗎?」

  「還不確定主因——」李衡停頓了下,才又道:「但我聽說他們全捧著錢,偷偷去了同一個部門。」

  「哪裡?」

  「延壽司。」

  延壽司?仲孫隱不由得皺起眉頭,「延壽司」的頭兒是府裡有名的臭石頭,脾氣又臭又硬,與其他部門也少有互動,這些人去那兒做什麼?

  「我想,這些人可能是想拿錢去拜託事情吧!」李衡說道,根據他打探來的小道消息,好像是這麼一回事。

  「愚蠢!」那顆臭石頭豈是用錢可以說得動的?!想拿錢去「延壽司」打通關,無疑是把錢丟進火海裡,有去無回了。「是誰讓這些人做這件事的?」仲孫隱心中疑惑更大。

  「沒聽說,好像全是自發的。」

  莫名地,仲孫隱有些煩躁起來,心中有個強烈的念頭告訴他,似乎有事快要發生了。「去查清楚!」他難得嚴詞命令道。

  「不用查了,當然是有人快死了嘛!」

  斬釘截鐵的回答突兀地加入兩人的對話之中。

  窗外,夜色中,黑衣少女兩手托頰抵在窗欞上,額前那綹金絲映著月光閃動著,她打了個呵欠,等不及兩人來發現她,自己開口說話。

  「又是你!」李衡失聲叫道。「你幹麼老愛偷聽人說話?」

  「哪有偷聽?我向來都是正大光明地聽,只是沒被發現罷了。」她若真有心偷聽,就不會現身說話了。

  黑衣少女跳進屋內,再度不請自來。李衡翻翻白眼,反射性將雙手藏於身後護著,上次被她咬的仇還沒報呢!

  「很簡單,會去『延壽司』的目的只會有一個,就是想要延長某個人的壽命,重點是那個人究竟是『誰』——」她故意賣關子。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那當然,不過你也可以問這個『小氣鬼』啊!」她指向李衡。

  「為什麼問我?」李衡抗議叫道。

  「你昨兒個回府辦事時,不是還偷偷去翻了簿子查柳姑娘嗎?幹麼不順便跟隱哥哥報告?」她出賣他的行蹤。

  可惡!這個「烏鴉嘴」,竟敢打他的小報告!李衡惡瞪著少女,企圖以眼神直接殺死她。

  「你去查了她?」仲孫隱冷聲問,這可是犯戒的行為。

  「是……去問了一下。」李衡心虛地承認。因為好奇,所以套了點小交情,去「關心」一下柳姑娘的生死。

  仲孫隱沈下臉思索著,不發一語。

  見主子沒再追問,李衡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小心翼翼地探問:「爺……您想知道嗎?有關柳姑娘的生死——」

  「不用查也看得出來柳姑娘活不久了。」少女搶話道,貢獻自己的觀察。「她印堂明顯泛黑氣,我不相信你們看不出來。」

  語畢,一陣靜默。

  黑衣少女見仲孫隱沒吭聲,李衡也在旁不敢吭氣,只好逕自繼續道:「說來這柳姑娘也挺可憐的,明明是正室所生的孩子,卻要看著兩個同父異母哥哥的臉色過日子;明明是哥哥和人結下樑子,到頭來卻變成她的麻煩,唉,還真可憐。」

  三十多年前,柳家在興安城裡靠著柳老爺行醫救人,也曾立下不錯的口碑,只可惜,當年原本和夫人鶼鰈情深的柳老爺,竟私通自家丫鬟生下兩個兒子——柳懸壺、柳濟世。

  而結縭多年肚皮始終沒消息的柳夫人無法接受這事,傷心欲絕,成天以淚洗面,終至積鬱成疾,柳老爺懊悔不已,盡他畢生所能醫治柳夫人,終於多年之後,柳夫人也如願懷了柳必應,儘管身子骨弱不宜生產,她還是堅持要生下這好不容易才求來的孩子,沒想到最後還是難產而死。

  柳夫人死後,等待多年的丫鬟並沒有被扶正,或許是愧疚,或許為贖罪,她將柳必應視為己出、悉心照顧,只是沒幾年,也跟著柳老爺雙雙過世。當時柳必應年紀還小,柳家遂由兩個庶出的兒子承襲衣缽、執持家業,只是儘管兩人醫術高明,卻是冷血無情、嫌貧愛富的市儈大夫。

  「你倒是打探得挺清楚的。」仲孫隱終於開了口,語氣裡沒有責備,倒是有些感慨。

  「柳家在興安城裡也算有名,想不知道也難。」

  她成天四處閒晃,五湖四海內皆有好姊妹、好兄弟,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事,沒有打聽不到的。

  「自己的哥哥不疼不愛,還好現今還有一批窮鬼關心她的死活,總也算是值了,不枉她之前為他們盡心盡力,在這些人往生之後還燒紙錢給他們送終,算這群窮鬼還懂得知恩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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