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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深深    


  「雪舞,你還好嗎?」齊籐羽桓抱起坐在輪椅上的妻子,將她移至床上。

  「很好,你不用擔心。」她張著有些發白的嘴唇輕聲說道。

  「那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小矢。」

  「嗯。」

  齊籐羽桓向隨行的護士吩咐了幾句後,才開啟相通的另一道門,來到兒子的房間,見兒子仍在熟睡,他便轉身離開,往書房走去。

  第4章(2)

  他一個人靜靜地待在書房中,望著窗外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地,心中感慨萬千。

  會再度踏上這塊出生的土地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不想回來,但他還是禁不住心頭的蠢動回來了,這間屋子是他回來前先買好的,不知為何,他有種預感他會在台灣待上好長一段時間。

  過幾天就是母親的忌日,這七年來,每當這一天來臨時,他都會思念不已,相對的也就更加責怪自己,他實在太不應該了,當初他要離開的時候,怎麼沒將母親帶走,害她孤單單的一個人在這裡待了七年,都是他的錯。

  這一年來,他的親人一一離他而去,如今只剩下妻兒相伴,沒想到妻子竟也在三個月前檢查出罹患血癌,將不久於人世,太淒涼了,為何與他有關係的人命都不長呢,難道他的存在是個詛咒?

  他悲哀地想著,或許他該看破,幸福是不屬於他的,不然為何在他擁有了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後,愛對他而言依然是一項奢侈品,他無分擁有。

  這些年,為了鞏固自己在齊籐家的地位,他將所有心思放在卡位的爭奪戰中,因而忽略了身旁的人,讓親情在指縫中流逝。是的,當他登至事業的最頂端時,驀然回首,才發覺自己失去了什麼,然而想挽回卻為時已晚。

  他對不起外祖父母,更對不起雪舞,從他把她娶進門後,他對她不聞不問,就連小矢的誕生,他也從未說過一句感激的話。

  他未曾盡過一個丈夫該有的責任,但她卻不曾有過半句怨言,仍然無怨無悔地付出,她敦厚的美德著實令他自慚形穢。

  外祖父母去世後,他曾試著放開心胸,想要接受她,就在他努力突破卻衝不過最後一關時,她的病像是一把巨斧,敲開了他緊閉的心門。如今,她時日無多,他僅能做的就是陪伴她度過快樂的每一天。

  骨髓移植是唯一能挽救她生命的方法,但全世界竟然找不到一個符合她的骨髓,至此,他已無法再相信金錢是萬能的這句話,因為這世上有太多東西是用錢買不到的。

  為此,他的心已有所領悟,所付出的代價竟然是用親人的生命,這教他如何坦然以對?唉,天命不由人,除了接受,他還能怎樣?

  兒子還小,他還得留著命撫養兒子長大成人,總不能讓雪舞走得不安心,現在的他已經學會珍惜,懂得珍愛眼前所擁有的。

  他沉澱著生命給他的啟發,欷吁之餘更感生命的可貴,腦中盤旋著一個令他掛懷的人,直到一個小小的身影抱住了他的雙腿,才將他的思緒拉回。

  「爸爸!」齊籐龍矢甜甜地喊道。

  「小矢起床了啊!」他彎下身,一把將兒子抱起。

  「爸爸,你不是說要帶我去看奶奶嗎?」齊籐龍矢將頭靠在他的頸間,用十分流利的中文說道,這都得拜精通多國語言的雪舞之賜。

  「對啊!」

  「那我們什麼時候要去?」

  「等媽媽身體好一點的時候。」

  「嗯。」齊籐龍矢微微點了點頭,繼而又問:「爸爸,媽媽什麼時候會好啊?她已經生病很久了耶!」

  兒子的童言童語,聽得齊籐羽桓心口一緊,但他仍堆起溫柔的笑意,安撫道:「快了,媽媽就快好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爸爸什麼時候騙過你?」

  「好棒哦,媽媽快好了,可以陪小矢出去玩了!」齊籐龍矢興奮地拍著小手,笑得闔不攏嘴。

  齊籐羽桓心疼的摸了摸兒子的頭,把他放了下來,父子倆手牽著手走到戶外,在草地上玩耍。

  此時,體力已恢復大半的齊籐雪舞,站在窗邊眷戀地看著他們嬉戲,心想,這樣的情景她還能看多久?

  雪白的容顏、不停掉落的髮絲,再再提醒著她,她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縱使她捨不得,又能如何?天注定她活不過三十歲,她就看不見三十一歲那天的晨曝,她多想逆天而行,誰教她太留戀紅塵。

  丈夫的愛一直是她所祈望的,如今她終於擁有了,雖然是用她的生命換來的,但她仍欣喜若狂,只是……時間太短了,短得令她心酸,短得讓她無法心悅誠服地闔眼死去。

  當初,她會嫁給他完全是利益的結合,但當她第一眼見到他時,她便深陷在他那雙蒼然的黑眸中。他的孤冷像是一張無邊的網,緊緊網住了她,他的笑容則像一把彎鉤,緊扣住她的心扉,從此,她的心魂完全被他攫獲住。

  夫妻多年,他雖然一直無視於她的喜怒哀樂,可她並不以為意,只要能待在他的身邊,她便心滿意足。不求回報、只求天長地久是她立下的心願,但這一切即將成空,在她的生命結束之前,她換得了曾經擁有,多麼諷刺啊!

  攀附著玻璃窗,齊籐雪舞落下兩行熱淚,她的真心灌溉雖開出了一朵璀璨的花兒,但花謝的時節卻即將到來。日月的交替無聲地告誡著她,把握現在,聽不見的嬉笑聲,則令她心碎欲裂。

  是的,他們將不再屬於她,她會不顧他的反對而一意孤行來此,就是想找尋那位她可以寄托的人。她知道,在他的心底住著一個人,在結婚當晚,喝得酩酊大醉的他,洩露了這個秘密,在他囁嚅中,她只聽清楚了一個棠字。

  這人在哪裡?遇得到她嗎?她仍未婚嗎?她還愛著他嗎?雖說自己本人不介意被取代,但對方介意嗎?能接受她這樣的安排嗎?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在她心中形成龐大的謎團,她會這麼做,全是因為愛。

  她的生命已經開始倒數,所以她必須在倒下之前找到那個女人,否則他便會孤老一生,關於這一點她十分篤定,這些年他將自己鎖在自己的城堡中,不讓任何一個人進入,若不是因為她的病,他的城門是不會為她而開啟的。

  換言之,在她離去後,他只會選擇與小矢相依為命,這是無庸置疑的,據她的觀察,他向來害怕接納他人,也害怕別人接近他,而親人的相繼過世,更讓這層恐懼感烙印上他的心田,深覺自己是個不祥之人。

  所以,她必須盡己所能地幫他破除這層魔障,她會自願替他尋找第二春,並不是她夠寬容,而是她不夠自私,更因為她太愛他,不忍他作繭自縛,在種種意念的驅使下,她希望他能擁有無盡的幸福。

  「小雲,求求你放過我好不好?今天我真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辦,放我一天假行不行?」桑思棠苦苦哀求。

  小雲完全不為所動,嚴厲地道:「不行!你別想找借口開溜,我不會上當的,你乖乖地把會場打點好,我就大發慈悲放你一馬。」她已經夠寬容了,只要思棠姊照著她的話做,那麼下午那一攤就可以不用去。

  「小雲,別這樣啦!」桑思棠不死心地再次懇求。

  「別再說了,再說小心我反悔喔!」小雲正色地恐嚇道。

  桑思棠嚇得馬上噤聲,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低著頭走入會場。

  望著她垂頭喪氣的背影,小雲忍不住重重歎了口氣。太難搞了,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種老闆,三天兩頭找她玩捉迷藏,她不煩啊!話說回來,不是她愛逼她,而是她實在是散得離譜,若自己不盯著點,花藝廊還開得下去嗎?

  也不想想,所有的預約都是衝著她的知名度來的,她若是懶得自己動手,最起碼也該露露臉應付應付吧,一點表面功夫也不做,真是太不上道了。

  今天早上,若不是自己親自去她家逮人,她會來嗎?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今天可是個大場面耶,難道她想砸了自己的招牌嗎?嘖,即使她願意她也不依,要讓這得來不易的成果付諸流水,免談!

  小雲唸唸有詞,但也跟著步入會場,拿出預先構思好的設計圖開始忙碌起來,眼角餘光仍不時掃向桑思棠,深怕一個不留心又被她溜走。

  為了能盡早脫離此地,桑思棠動用她的巧手,想要用最短的時間,完成所有預定好的花樣。

  在她埋頭苦幹之際,會場的主人來到了現場。

  會場位於齊籐大廈內,高度約有三層樓,採用的是n字形設計,樓層面向大廳的隔間是採用強化玻璃,隔著玻璃,齊籐羽桓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大廳之中忙得不可開交的工作人員,忽而,他的目光定在一個女人身上。是她?!

  他目不轉睛地直瞅著她,耳邊傳來總務課長的報告聲,在一長串的會報聲中,桑思棠這個名字震撼著他的心間。而安靜在一旁欣賞著嬌艷花朵的齊籐雪舞也在聽到關鍵的那個字後,微仰起頭端視著他,驚見到他有些迷離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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