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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煓梓 「什麼時候?」季玄棠嗚咽著要答案,而花橙倩答不出來,怕這一去就是永別。 初識的兩個稚幼孩童,只能被大人牽著手越分越遠,眼淚越流越多。 再見! 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終於決堤,流下臉頰,流進內心,流進多年後的夢境。 ……! 猛然張開眼睛,花橙倩看見的不是小男孩的臉,而是架子床的床頂。她轉過頭看向窗外,天邊的月亮大而圓宛若銀盤,反映出來的卻是她空虛的心,或者該說是空白的感情。 花橙倩足足瞪了床頂的格板好一會兒,才掀開棉被,下床穿鞋。 她走到窗邊,倚著窗框仰望天際,彷彿在月亮中看見季玄棠的臉。 已經好久沒作過這個夢,原本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作這個夢,如今又想起那多年不見的小男孩,究竟是為什麼? 擺在案上的信,給了她最好的答案,她走到案前將蠟燭點著,藉著微弱的燭火將來信的內容重看一次。 這封信是季玄棠的二叔捎來的,內容大意是說季玄棠約莫在一年前,因為撞擊到頭部突然間恢復聰明,族人不放心,希望能將季玄棠送到回春堂好好檢查,並在回春堂休養一個月,請求她收留季玄棠。 坦白說,這信寫得語焉不詳,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沒交代清楚,這若換做是別人發信,花橙倩根本不會搭理,問題是她只要瞧見「季玄棠」三個字,整個人都呆了。 季玄棠,多教人懷念的名字。自從當日一別,已過了十二個年頭,這十二年之中,他過得可好?曾經想起過她嗎?還是一樣只會傻笑? 一股濃濃的思念之情,頓時塞滿她的胸口。為了再見他一面,她毫不猶豫地提筆回覆季二爺,說她很樂意收留季玄棠,而那已經是六天前的事。 一想到明天便能見到季玄棠,她的心就不聽使喚地狂跳,整個人心神不寧。 她知道自己很傻,恢復聰明以後的季玄棠並不見得還記得她,可她就是無法冷靜,無法如往常一覺到天明。 不過,說也奇怪,他都已經癡傻了十多年,為何能在一夕之間恢復聰明?她記得爹當時明明說過他已經沒有救。 花橙倩百思不解,但她只要一想到明兒個就能見到季玄棠,到時候再親口問他還來得及,也就沒有那麼在意。 將信折好放回到黃色信封,花橙倩強迫自己再回到床上睡覺,只是任她再怎麼努力,她都睡不著,都無法從興奮的心情中跳脫出來。 街上的更夫,每隔一個時辰就會打更要大夥兒小心火燭,隨著他手中的銅鑼打響,終於來到五更天。 鏘! 花橙倩反正睡不著,乾脆起來做些家事。自從花橙蕾嫁到京城以後,回春堂又少了一個幫手,她除了得干原先的活兒,還得再分擔花橙蕾之前的工作,病人一多便會忙不過來。 只見她一會兒跑藥房,一會兒跑廚房,忙碌得像顆陀螺。即使她已經如此忙碌,還是無法平復緊張的心情,最後索性去內院照顧花草。 她種在盆子裡的藥草叫「天仙子」,是一種能安神定痛的藥草,只是有大毒,使用時要小心。 她預計季玄棠不會這麼早抵達回春堂,如果他到了她一定會知道。有錢有勢的公子哥兒最注重排場,往往還沒抵達醫館就先敲鑼打鼓,怕鎮民沒瞧見有錢大爺到羅新鎮一遊,一般的有錢人家都如此了,季氏是京城最有錢的家族,他們的繼承人出門排場一定更驚人,說不定後頭還會連排好幾輛車,她只需要耐心等著。 花橙倩十分專心整理盆中的藥草,根本沒想到會有人膽敢未經她的允許隨便進到內院。 踩著有如風一般輕盈的腳步,季玄棠無聲無息來到花橙倩身後,居高臨下看她整理藥草。 花橙倩未發現背後有異狀,一直到季玄棠開口。 「我當是什麼寶貝,原來是天仙子。」 自身後突然竄出的說話聲,使得花橙倩猛然停止拔雜草,轉頭看向季玄棠,驚訝地瞠大眼睛。 「你就是花橙倩吧?」他俯視她陡然放大的瞳孔,她看起來似乎吃了一驚,或許他應該先自我介紹。 「我是季玄棠,你的病人。」他的態度非常輕鬆,幾乎稱得上是輕佻,花橙倩依然只能張大眼睛凝視他。 季玄棠揚起一邊的嘴角,看樣子他不該貿然闖進人家內院,都嚇壞了人家。 「哎呀呀,看到了一樣令人厭惡的東西。」他瞄到藥草的葉片上有只毛毛蟲,於是彎腰抓起毛毛蟲。 花橙倩根本還沒有意會到發生什麼事,就看見他五根手指用力一掐——毛毛蟲原先還豐碩肥滿的身軀,頓時裂成碎塊。 花橙倩當場呆住,仰頭不可思議地看著季玄棠,猶如他們當年打勾勾,時間也在這一刻凝結成永恆。 第二章(1) 夏季的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曾經編織過的美夢,彷彿被這突然捲起的強風吹破一個洞。戳破她美夢的,便是她編織美夢的對象,她作夢也想不到,她期盼多時的重逢,竟然是以如此殘忍的畫面登場。 她站起來呆呆地看著季玄棠,以為他是故意騙她,他絕不可能是她期待已久的那個男孩。 「真噁心。」季玄棠將毛毛蟲的屍塊丟到地上,一邊還滿不在乎地問花橙倩哪裡可以洗手? 花橙倩的腦中瞬間閃過他們小時候在季府花園玩耍的情景,他將毛毛蟲溫柔地放回到葉子上,說它以後會變成美麗的蝴蝶,那時他是多麼地純潔善良。 她不願相信,或者說她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隨手殘害生命的男人,竟是昔日那位幫她戴花的小男孩。沒錯!他的五官很像他,高挑的身材也和他雷同,但他不愛護生命的態度,絕不是那個將毛毛蟲當成寶貝一樣呵護的善良男孩,絕對不是! 「怎麼啦,幹嘛白著一張臉?」她既然不肯告訴他哪裡可以洗手,他就自個兒找,原來花盆旁邊就放著一桶水,方便得很。 花橙倩看季玄棠將手放進水中清洗,告訴自己千萬要冷靜,或許他是有什麼原因,才會這麼做。 「你為什麼要捏死那條毛毛蟲,它並沒有惹你,不是嗎?」她凝視他的臉龐,十二年過去,他改變了許多,只除了依然清秀俊美,過去那位天真的小男孩在他身上幾乎不復見。 「我看它不順眼,就順手把它捏碎了,這就是理由。」他從腰帶裡拿出一條白巾將手擦乾,動作輕盈優雅,嘴裡卻吐出惡毒的話。 她的眼底不由得升起了怒氣,怒視季玄棠。不管她願不願意承認,昔日的小男孩已經消失,她的夢也該醒了。 花橙倩不知道她的心事全反映在她的眼神,季玄棠倒是注意到了,並覺得有趣。 「妳幹嘛這麼生氣?」無聊。「莫非,那條蟲是妳的親戚?」 這是最明顯的侮辱,他故意把她的地位降到和毛毛蟲一樣低,為的只是看她的反應。 「它不是我的親戚。」她盡可能冷靜。「但它既然出現在我家的內院,我就有責任保護它不受到威脅。」 「這是個有趣的講法。」這女人還挺大膽的,擺明跟他作對。「也就是說,只要是身處在妳的羽翼之下,妳都會拚死保護,是這個意思嗎?」 「這要看人。」她沒這麼濫情。「有些人我無論如何都不想保護。」 是了,這個女人的確是在跟他作對,只為了一條不起眼的毛毛蟲。 「我希望妳不是指我,因為現在我非常需要保護。」根據手下的調查結果,花橙倩個性堅毅果敢又聰慧,老實說,他並不特別喜歡這類型的女人,但總比笨蛋好,況且他在這鎮上的期間也需要對手,不然就太無聊了。 「我看不出來你有哪個地方需要保護。」花橙倩反駁。「你的氣色很好,身體完全沒有問題,比一般人還要健康。」 「妳都還沒為我把脈,就看得出我的身體很好,會不會太過自信了?」看得出來她想趕他走,只不過,很抱歉,他還不打算走,要走至少也得等到扳倒她以後再走。 「我不需要把脈,光是觀察你的眼、耳、鼻,就可以看出你目前的身體狀況。」她確實不打算留他,說她是受到打擊也好,她就是不想留下季玄棠。 「不是還有舌頭嗎?」呵呵,視診,有一套。「妳應該看看我的舌頭,再決定我健不健康,說不定我的身體狀況,沒有妳想像中來得好哦!」 季玄棠的態度雖說亂不正經,但他倒是提到了一個重點。 「怎麼,我說錯了嗎?」他的眉毛挑得老高,挑戰她身為大夫的專業。 他沒說錯,如果是純粹視診,她不能略過檢查舌頭這項細目,有些毛病光看臉色是看不出來的。 這傢伙不簡單,一眼就看出陶盆內栽種的是天仙子,又曉得視診絕不能不檢查舌頭,可見無論是藥草或是醫學方面的知識他都很豐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