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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頁 單煒晴 「信……那些歲時的信……」仲孫襲說不到幾句話已經快要喘不過氣。 「我知道,我都知道,那些信都是你寫的,他從來不曾提筆寫過信給我,但是我很開心,那些你的信,我都收著!一直收著!」 她都知道,因為體貼他的體貼,所以從不說出來,也假裝從沒發現自己讀信時,他背著她掛在嘴角那抹滿足的笑。 聞言,仲孫襲露出一抹羞赧的笑,看起來已經了無遺憾了。 「不、不要再……錯下去……回想……師父說的……」他努力抬起手,但是只有手指抽動而已。 馮京蓮見了,立刻抓起他的手,貼著自己的臉。仲孫襲的嘴動了動,似乎說了什麼,她沒聽見,可猜出他是要她快點出去,免得火勢越來越猛,連她都得陪葬。 「會出去的,我們一起出去!」她想移動他,但是傷口血水冒得更急,「大師兄,你能動嗎?如果我拖著你出去,你會……痛嗎?」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問什麼蠢話,但是差點脫口而出的「死」字,洩漏她有多麼心慌意亂。 「不用了……我知道……位置不妙啊……」仲孫襲費力地撐起一抹苦笑。 她感覺視線又要變模糊,快要留不住他的身影。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馮京蓮不斷地道歉,已經搞不清楚是真的要求他原諒,還是想讓自己的罪惡感減輕一些。 「不、不要……道歉……我……你好好……就好……」他想告訴她,見到她沒事就好。 對他而言,幸福的定義就是能夠保護她。至於他的心意,從沒打算向她傾吐,將永遠藏在心裡。 感覺貼著臉頰的手指微微移動,像在推著她離開,馮京蓮搖搖頭,再搖頭,執著的目光像個小孩子鬧彆扭,不肯放棄他,眼淚如雨落下。 仲孫襲滿足地笑了。 在這最後一刻,她終於將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即使短暫,他再也別無所求了。 感覺到他的手正在下滑,她渾身一顫,更是緊緊的抓住不放,垂頭凝視著他緩緩合上眼,吐出最後一句話—— 「……告訴歲時……我真的很討厭……他……」 馮京蓮把頭埋進他的肩頸,只是抱著他,不放。 ☆ ☆ ☆ ☆ ☆ ☆ ☆ ☆ ☆ ☆ ☆ ☆ ☆ ☆ 經歷過黑暗的人都能理解,一旦擁有光芒,即使只是微光,都將再也無法回到黑暗中。 像不知道溫暖的人,學會了火的用法後,便再也離不開。 他是馳騁沙場的修羅,如同「震日」之名,猶如一抹烈日,無論到哪兒,都讓敵人震懾。 他守護著遠方的太陽,照亮整個大唐帝國的和平和盛世,於是她決定守護這個男人的背後,守候他的夜晚。 縱然無法成為他的太陽,也要不擇手段守護摯愛的他。 ——她一直是這麼想的。 但是……為何會弄得如此狼狽? 她的房子被大火給焚燒,重要的人渾身是血的倒臥在她懷中,她以為能信任的人全都背叛她,她的成就、她的努力,在她面前毀於一旦。 馮京蓮坐在地上,神情茫然。 燃燒的木頭發出辟哩啪啦的聲音,她最安全也是最後的避難所被燒燬、崩塌。 沉著的腳步聲來到她身側,與她一同看著宅邸被大火吞噬。 「我啊,果然是那種連想保護的東西,都保護不了的大蠢蛋。」火焰在眼底跳動,她驀地低笑輕喃,語氣淨是拿自己沒轍的無奈。 「房子燒多少都無所謂,再建就有了。」站在她身旁的男人看著眼前的大火,僅用眼角餘光瞄向她。 果然……在發抖嗎? 「是啊,房子燒了再建就有,錢財沒了再掙就有……這些我都知道。」馮京蓮仍在笑著,全身發抖地笑著,雙手緊緊抱著懷中越來越冷的身軀,雖然臉上掛著笑容,聲音卻沒有笑意,「但是,我不知道失去重要的人是不是能夠再找到代替的啊……」 「當然是找不回來了。」男人——夏磊實輕輕地說。 他奉命前來抓拿朝廷要犯,馮守夜。 在幾年前辦傅蓮臣的時候,他和殷尚實便察覺有地方很怪異,於是開始追查那名帶走假污名冊的人,經過許多挫折和在有人刻意阻擾的情況下,最後是太府寺卿胡念直的告密才逐漸掌握了方向。 說來,馮守夜……不,應該說馮京蓮,也是被背叛的人。 夏磊實看著這個在朝為官少說有十年的人,很難想像她這十年是如何欺瞞過眾人的眼,隱瞞自己是女兒身的事實。若非胡念直有所懷疑,利用宮人的身份,仔細調查了「馮守夜」的來歷,查到「他」可能是十幾年前太平公主身邊一個名叫馮京蓮的宮女,並且極不容易才找到當初和馮京蓮同房的宮女指認過後,才確定了這件事。 試想,她必定承受了比男人還要更煎熬的日子。 「是嗎……」她垂下頭呢喃,「果然。」 「這不是可以預期的後果嗎?你應該早就知道會這樣,也做好心理準備才對——如果偏離正道的話,只會有懊悔。」夏磊實冷然的聲音隱含著不仔細聽便會忽略的沉痛指責。 越調查馮京蓮,越發現她真的是個人才,可惜走上這種絕路。 「有啊,曾經有人一直教我要抬頭挺胸的走,絕對不要做出違背良心的事,不要讓自己的靈魂折斷了,我同樣這麼告訴過自己……但,曾幾何時,卻不小心走偏了呢?」一滴淚無聲落在她懷中之人冰冷的面容上,她低聲問。 「你身邊有兩個願意為你做牛做馬,為你死的親隨,難道沒有願意告訴你犯錯的人嗎?」夏磊實忍不住問。 馮京蓮沉默半晌。 「有啊……曾經有。」但是她的執迷不悟,以及不肯承認自己錯誤的愚蠢,害得她現在只能抱著曾經擁有的人懊悔不已。 夏磊實不忍地望著她。 雖然在燃著大火的屋裡把她救出來時,她沒有哭泣,但是紅腫的雙眼顯示她已經哭了很長一段時間,想來,這個從入宮以來一直跟著她的親隨,是個非常重要的人吧。 但是,他來是有要事要做的—— 「門下侍中馮守夜聽旨,你刻意隱瞞女兒身,偽裝成男人入朝為官,擾亂朝廷綱紀,欺君犯上,當即捉拿為朝廷要犯,欽此。」夏磊實宣佈完皇帝不久前才批下的詔書,等著她反應。 「我想問你一件事。」馮守蓮突然說。 夏磊實沒有答腔,也沒催促她接旨。 當作他默許,她於是問:「如今,他已經死了,是不是能放過他的屍身?」 「親隨不在十族之內,是沒問題,但是你已經沒時間處理他的屍身了,不如交給我吧。」心軟向來是夏磊實的死穴。 「那麼,可以麻煩你把他交給一個叫做雍震日的人嗎?他曾是忠武將軍。」 聞言,夏磊實一愣。 他當然認識雍震日,當年他還沒被調派回京成為侍御史之前,即是在他麾下擔任軍師。 難不成她認識雍震日? 內心有所懷疑,夏磊實決定見到雍震日時要問個清楚,同時還得把這具屍首帶給他才行。 「沒問題。」他允諾。 馮京蓮雙肩一鬆,放下仲孫襲,朝他的屍身跪拜,磕了三個頭,行了父母過世時的大禮,才轉向夏磊實。 「臣接旨。」 第10章(1) 御書房裡,待罪之身的馮京蓮跪在地上,雙手雙腳被沉重的枷鎖與腳鐐給扣住。 皇帝沉默了許久,才開口。 「愛卿,你……不,你的所作所為,要說朕沒有生氣實在是不可能,但是朕更好奇你是如何騙過所有人的?」 「罪臣早已習慣當男人了,從小開始就是。」馮京蓮聲音平板的回答,面上神情一片死寂。 「當初朕拉攏你來擊垮皇姑母,並沒有料到你是個如此有用的人才。今日,兩位侍御史和數名大臣聯名上奏要抓拿你,奏書上雖然寫滿了你在朝為官不好的一面,但朕認為,你確實輔佐朕取得天下,諸多宮廷的變局,也都是靠你運籌帷幄始成今日這番局面。」 身為天子,他只能說這麼多。 即使心裡認為那些不好的黑暗面,有泰半都是因為她曾經服侍的對象下的命令使然,但歷史是大權在握的人寫的,當然不會開誠佈公地談論這些政治的黑暗。 馮京蓮始終低垂著螓首,好像有在聽,又像沒聽見。 「念在你幫了朕不少,朕也捨不得令你死罪,但欺君之罪加上其他行賄和……林林總總的罪狀看下來,朕也無法不給大臣們一個交代,免除你的死罪。」 「罪臣已經做好任憑皇上處置的準備。」馮京蓮的聲音毫無起伏,彷彿怎樣都行。 「那麼接下來的話,用不著記錄在起居注裡。」皇帝對一旁的史官道,接著轉向馮京蓮,「你可有任何遺願?朕可視情況准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