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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頁 衛小游 婁歡沒有漏聽她所說的話;麒麟已有中意的對象。他眼神閃現過令人難解的情緒,但也只有短短的一瞬間。終究,他是這國家的宰相,是她的臣。群臣們一再催促他應及早向麒麟施壓,迫她處理東宮虛懸的問題。他身處高位,承受眾臣的期望,無論如何,都必須這麼做。 「東國在四方夷當中算是最不受皇朝羈系的,能與當今夷主結兩姓之好,對皇朝有利無害;至於信陽公的長公子,年齡適中又敦厚好學,誠如陛下所言,信陽公一直非常擁護皇權的正統,假使陛下有意於月逍長公子,臣自是樂見其成。」 麒麟嘲諷地抿了抿唇。「所以,太傅最屬意的是月逍嘍?」 「目前齊聚帝京的各地使臣不乏傑出的人中龍鳳,陛下並非只有一個選擇。」 但是不包括你呀。麒麟心口一緊,猛然轉過身去,瞪著桌上已冷的菜餚。 太傅飲食清淡,她配合他,與他共膳時,也讓人特別準備清淡的菜色。 桌上佳餚全是遵照梅御醫所開列的滋補食單精心調製的,只怕他忙於國事,沒有好好照顧自己……身為她的臣,婁歡不曾辜負她,這十二年來,他確實如他所承諾的,扶持她、提攜她。可為何,在聽見他那麼明白地說出他心中屬意的東宮人選時,儘管早有預期,可心頭還是抑止不住地隱隱疼痛? 「……太傅讀過《麟之趾》嗎?」她突然說,彷彿相信他一定讀過,就像太師一樣,即使是禁書,也一定都讀過。 婁歡沒有否認,但不明白麒麟為何突然提起這本書。 「聽說雲麓門人以破滅天下之國為己任,他們不相信君王世襲的制度,希望能夠改變現況,因此終其一生都在尋找最適合天下人的國家體制。禁書《麟之趾》徹底地傳達了這一份心念。作為一國之君,我應該相信天命能夠繼承,畢竟我是在這種制度下坐上玉座的。幸運的,我有太傅幫我,皇朝才能日漸繁盛;可假如當年沒有太傅幫忙,也許如今這國家早已被我的無能所毀了。我既是繼承皇權的血脈,將來我有了繼承人,這國家順理成章地代代相傳下去。但這真的是合理的嗎?萬一這其中有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呢?倘若我的後代子孫與我一樣無能,卻沒有像太傅這樣的人在他身邊輔佐,那該怎麼辦才好呢?」 「陛下……」 麒麟搖頭。「假如太傅是雲麓門人的話,會希望我怎麼做?」 突然被這麼一問,婁歡的目光不禁謹慎起來。麒麟知道了什麼嗎? 她偷看禁書,他卻沒阻止她,是私心裡,希望身為一個帝王也能懂得王位並非輕易能夠坐穩的嗎?可如今,當她對自己的存在產生了如此劇烈的質疑時,何以他卻反而不忍心她煩惱痛苦? 他是殘忍的,他想。明知道麒麟一直懷疑自己的天命,卻沒有給她應有肯定。當年那把刻意封住的劍,成長過程中,一點一滴的誘導,在在都出於他精心的安排。他讓麒麟坐上玉座,或許真是為了操縱她,使她順應他的主張,將這個國家引導至他期待的方向。 這少女是他的傀儡帝王,一舉一動都隨著他的心意動作。他關心她的表現,期待她的成長,卻沒有真正觸及她心底最深的想望。他徹底地利用了她來實現自己的政治夢想,卻使得她失去了純真少女應有的快樂……因此他才必須離開她。是他造成了她今日的不幸。 所謂「破國而後立之,立之而後身退;不汲汲於名利,不拘束於富貴」不過是世上最大的謊言。正因為意識到自身的罪,才無法面對自己所犯的錯誤。 當然他懷著野心入京,局勢也都按照他的期望發展。他成了東宮少傅,又順利地得以輔佐幼帝,捏塑她的意志。 他也許造就了一個國家的盛世,卻傷害了不該傷害的人。當年初見面時的麒麟猶如一頭沒有心機的小獸,她不懂得宮廷中的醜惡,只一味地追求快樂,是他強迫她學會保護自己,迫使她拋棄性格中的單純。 如今麒麟乍看之下,就像是他的翻版。 那麼,當初那個單純的麒麟,又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太傅,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你的眼神為什麼看起來這麼悲傷?」麒麟不知道自己的眼底也帶著悲傷。她的目光一直都追逐著一個人,卻遲遲得不到回應。 婁歡轉過身來,看著麒麟殷殷追問的臉龐。時光彷彿倒流,回到彼此第一次相見的時候,再一次覺得自己果真是沒有心的。 「確實,臣以為最合適的人選是信陽公之子,如果陛下不反對的話,就選他入主東宮吧。」 麒麟怔在原地,心跳在同一時間停止。她不知道自己何時恢復了呼吸,只聽見自己以著平靜的聲調道:「朕明白了。」 如果一心喜愛著的對象無法回應她的心情,那麼選誰都一樣。 麒麟閉上眼睛,不再有異議。 年底,新歲將至,在外奔波的旅人大多返鄉過節,少數滯留帝京的遊子也盡可能與朋友齊聚一堂,準備慶祝新一年的來到。 除夕夜裡,生活在帝京的百姓們與親人在家中守歲,等待天明後,齊聚到皇城的城樓下,瞻望賜予他們安定富庶的尊貴天子,高呼萬歲。 皇城張燈結綵,道旁兩側,篝火燃起一條燈火通明的道路,由帝王的寢宮直直延伸到城樓上。 下半夜後,在春官長的統率下,禮儀官們來往奔波於皇宮與城樓之間,準備引領各地前來祝賀的賓客們在皇城前的廣場上各自就座,等候夜晚結束,白日降臨,慶賀皇朝新歲元旦與帝王的成年。 隨著時間一刻刻的消逝,雞鳴將起。賓客們已準備就緒,各國使者將依地位的尊卑,獻上儀式性的賀禮與祝詞。然而,這原該井然有序的大典,卻因為少了一個人而亂了節奏。 「找到陛下了嗎?」春官長急匆匆地捉住一個宮人問道。 宮人猛搖頭。「沒、沒有,還沒有找到。」 「聽說陛下不見了?」夏官長帶著一對甲士匆匆趕往檀春面前。「明明陛下就沒踏出王宮一步,怎麼會突然消失了?」 檀春焦急地瞪著眼道:「多說無益,還是快去找吧。萬一錯過了時辰,可就要貽笑大方了。」 夏宮長前腳才走,秋官長人就來到。「春官長,找到陛下了嗎?」 檀春搖頭。「太保說她入夜後就沒看見陛下了,現在就等婁相那邊的消息了。」 兩人交換情報後便沉默了。好半響,銧秋才開口道:「那麼,陛下顯然是躲起來了。這麼重要的日子,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檀春說:「不知道我想的對不對,但你注意到沒有?陛下這陣子臉上都沒有笑容,不像以前還是會故意開我們玩笑,感覺像是對什麼事情徹底冷了心。」 銧秋沉吟思索。「你想,會跟相爺有關嗎?」 檀春壓低聲量道:「噓,小聲些……原來,你也發現了?」 銧秋微微一笑。「我又不是那個腦筋僵硬的烜夏。聽說婁相直接向陛下點明了他屬意的東宮人選,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陛下比較喜歡那名天朝太子。會是因為這原因,所以才……」 檀春差點沒翻白眼。這些男人的眼力果然都很差啊。 正衝動地想開口「指正」銧秋的想法,一顆不知何時湊近的頭顱硬生生嚇了檀春一跳。「瀾冬!」 檀春錯愕地瞪著那張與自己極為相似的臉龐。「冬官長,請你不要老是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我面前可以嗎?」 被喚作「瀾冬」的年輕女子委屈地說:「我沒有無聲無息啊,是姊姊太專心跟銧秋說話了,才沒有注意到我。」 檀春撫了撫受到驚嚇的胸口,待恢復平靜後才道:「你回來了!原以為你會趕不上大典呢。」見瀾冬雖然已經換上整潔的官服,但面容卻有些疲倦,顯然是剛剛才從城外趕回來的。忍不住的,她伸手調整了下瀾冬略微歪斜的衣襟。 出於個人的天分及興趣,皇朝冬官長掌理全國的工事庶務,平時都在各地協助各種工程的建設。當人們崇敬地看著偉哉雄哉的建築工事時,大概沒有人會猜想得到,她這個妹妹其實比誰都還要糊塗健忘,只能只在自己感興趣的工事上專心一意。因此陛下才會特准她不需要固定上朝,只要確實掌管好自己的工作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