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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千尋 丟給杜絹一個甜美的笑臉,她就像小貓般轉個身,窩進沙發裡面。 杜絹點頭,離開沙發邊,回座位工作。 待她轉身,商天雨才鬆口氣,不再抵抗疼痛。其實,不必害怕的,這樣的情況,她早晚要習慣。 呼,吐氣,閉上眼睛,她不介意自己的世界,在沒人看見的空間裡變黑。 第七章 「上次發作是什麼時候?」姜醫生問。 「昨天下午。」跳跳看著他的手指頭。他的手指頭修長白皙,要是不拿手術刀,一定也很適合彈鋼琴吧。 再把視線轉到牆壁上幾張核磁共振的片子,她看不出那是自己的大腦,也看不懂那上面的陰影是不是變大或轉移,黑黑白白幾片,若不是事先知道那是什麼,她會以為是某某藝術大師的年度作品。 「商小姐?」 「嘎?」她分神了,為幾張她覺得很藝術、事實上卻科學得不得了的片子。 「我問,最近兩次疼痛的時間,間隔多久?」 「三天吧。」 「發現自己看不見的時間有多長?」 「大概有兩個鐘頭。」第一次發現自己看不見時,她站在舞台上跌跌撞撞,摔得滿身傷,嚇壞合作多年的男舞伴。 有經驗之後她知道,失明只是短暫現象。 她開始學會在看不見時,找到一堵牆,靠著它,讓它幫自己對付一波波洶湧而來的疼痛,並在心底細數時間流逝。 「你知道這意謂什麼?」 「情況變得嚴重了,我可憐的視神經正在被腫瘤凌虐當中。」她一面說一面笑,她啊,總是越傷心就笑得越開心。 姜醫生不贊同的瞪她。「你很清楚嘛,要不要馬上安排手術?」 「我忙,還有很多事要做。」她數著手指頭。阿譽的婚禮還有三個星期,三個星期二十一天……要做的事還很多。 「再忙都先擱下,等腫瘤切除後再做也不遲。」 她的腫瘤和她這個人一樣,是怪胎,說長大嘛,也還好,就是老會壓迫到神經線,痛得她想撞頭,並且剝奪她的視覺。 更狠的是它的位置長得真漂亮,不動刀,就等它把視神經壓死,她變成瞎子;動刀失敗,她會失去吞嚥能力,終生靠鼻管餵食。 「手術成功的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不是?」 「是,但拖越久成功機率只會降不會升。」 她持笑的說:「姜醫生好樂觀,從不想想手術失敗會怎樣,我無法忍受用鼻管吃飯。」 「商天雨好悲觀,從不想想手術成功會怎樣,你怎麼能夠忍受失去舞台和光亮?」他用她的語法說服她。 「你不知道我的運氣有多背。」 「多背?」 「我買彩券從來沒有中過任何一個號碼。」 「手術成功的機率和彩券的中獎率比起來,高太多。」 「我考試猜題從沒準過,我覺得事情應該會這樣發展,它卻偏偏往另外一個方向展開,不管做什麼,失敗是我最常碰面的朋友。」 她不怕死,因為死亡對岸,有姊姊和媽媽在那裡等待,但她怕賴活著,怕生不如死,怕無能為力、苟延殘喘。 「你不可以把生命這種大事和運氣掛在一起,你要為它努力,就算一百分努力只能得到七十分效益,也要盡力。」 「七十分效益是什麼?灌食、語言障礙、癱瘓三選一?才不要,我要活得美美、死得美美。」 「你不要邀請我參加你的告別式!」他氣炸了,如果可以替病人打分數,他的學分她一定得重修再重修。 「真的嗎?我還想請你在我的墓碑上留字呢。」她對他眨眨眼。 瞪回去,完全沒有腦科權威的沉穩樣。「那我一定會在上面寫——一個拒絕醫療的笨蛋!」 「前提是,你得肯參加我的告別式才行。」不是人人都有權利在她的墓碑上刻字。 「商天雨!」他生氣,她是既特殊又讓人跳腳的頭痛病人。 「姜醫生,別氣我,我相信人體有自愈能力,等事情辦好,我會找一個好山好水好地方,吃飽睡飽,把身體養好。」 「你在否決我的專業。」要是吃飽睡飽就能把病養好,那醫學院通通可以關掉了。 「我哪會否決你,姜醫生很帥耶。」她嫣然一笑,笑得他臉紅。 走出醫院大門,商天雨仰頭,對著灰濛濛的天空吐氣。 阿譽說了,她是他的青鳥,一隻為他銜來幸福的青鳥呢,儘管她無權得到幸福……低頭,一滴淚水無預警地落入柏油地,黑黑的一滴,黑黑的,黑入她將罄的生命。 她走進醫院對面的麥當勞,點一支霜淇淋,打開手機,連線遠在德州的Ross,他是她的舞伴,從進入舞團時,他們就是合作對象。 Ross說,愛情有很多種,其中有一種是最難最苦,但也最讓人安心的愛情,她的求知慾很強,馬上向他請益。 Ross告訴她,「如果你的愛情只是單方面付出,那麼,最好的溫柔是放手,最美的體貼是祝福,而最深的眷戀是把愛放在心底深處。」 她明白,阿譽把自己當成妹妹疼愛,她瞭解,阿譽在她身上溫習過往眷戀,她清楚,這樣的感情沒有滲入任何雜質,是簡單純淨的兄妹感情。 所以她會給他最好的溫柔,最美的體貼,也會把愛情收藏在心底深處。 她知道失去未來的自己,不能夠再一次折騰阿譽的心。她清楚面對死亡是艱鉅習題,那苦啊,連爸爸媽媽都捱不過,她怎麼能欺負阿譽,硬是再次逼他接受?因此,她不能留在他身邊。 但在離開之前,她還要為阿譽做一件事。 「你在哪裡?」電話接通,Ross一開口就問。 「在台灣,台北某一處麥當勞。」 「你連麥當勞都吃了?真好命的傢伙。」 商天雨聽得出來他刻意偽裝的輕鬆,也跟著輕鬆。「是啊,可以不顧一切拚命吃的感覺棒到不行。」 「你不要害我手臂骨折,到時候我一定要你負責。」 「好啊,我負責,我娶你。」她願意把所有的財產留給他。 「等你變性之後再說,我對女人沒興趣。」 Ross是同性戀,偏偏他深愛的男人,愛女人勝過男生,怎麼辦呢?他總不能強迫對方也變成同性戀。 「變性是大手術,不行,我怕痛。」 「屁話!」她成天摔來摔去都不喊叫,他早懷疑她的痛感神經有問題。 她改變話題。「飛機票買了嗎?」 「下星期六到台灣,聯絡記者了嗎?」這次,他要一舉征服台灣人的心,最好再收幾個崇拜他的「男性」。 「幹什麼聯絡記者,我們又不賣票。」 「你是認真的?真的只要跳給一群不懂芭蕾的小學生看?」他還以為她只是說說。 「嗯,有沒有聽過回韻母校?」 何況,這出「青鳥」是為阿譽而跳,這是她的謝幕作品,最後一次,她在舞台上旋轉,要阿譽好好看著。 「你的眼睛?」他和姜醫生聯絡過,姜醫生說,Raining固執得像頭驢子,怎麼拖都拖不動。 「我可以的,我已經量過舞台的長寬,加上每天都在上面練習,就算閉著眼睛也能跳。」這件事,就是讓她很忙的原因之一。 「你最好不要在舞台上和我撞在一起,毀了我的一世英明。」 「如果你在舞台上被瞎子撞到,一世英明也可以丟掉了。」她咯咯笑。 「Raining……」他歎氣。「你到底有沒有去看中醫?你不是說中國人的醫術神秘又厲害?只要回台灣,你就有必勝把握?」 商天雨沉默,半晌後,又是一陣輕笑。「我給你們訂了五星級飯店,還安排去吃很多台灣小吃,快點來哦∼」 「不要用那種曖昧口氣跟我撒嬌!」 「我知道,你愛男生嘛。」她笑了又笑,笑得嘴角的小梨窩盛滿醉人酒香。 「Raining……好好照顧自己。」 「我知道。」 「試著把姜醫生的話聽進去。」須臾,Ross又說。 她輕笑兩聲,不回話。Ross掛電話之前,她隱約聽見一句歎息,讓她聯想起姜醫生的無奈俊臉。 也許她該給姜醫生送一張邀請函,邀請他參觀她的最後一舞。 ☆ ☆ ☆ ☆ ☆ ☆ ☆ ☆ ☆ ☆ ☆ ☆ ☆ ☆ 吃過晚飯,蔣譽坐在客廳,商天雨坐在他身旁、他的臂彎裡,翻著新娘雜誌,眼睛盯著捧花、禮服和各件配飾。 「阿譽,你很有錢嗎?」她問。 「比你有錢很多。」他推開她的頭,捏捏她的臉頰。 「買得起這組首飾嗎?」她指著雜誌裡面,一組仿埃及眼鏡蛇蛇紋項鏈、耳環和手鏈。 「蛇?」他不是因價錢標了七百萬皺眉頭,而是那個款式,太前衛。 「阿譽覺得不好看嗎?」 阿譽和杜絹是最奇怪的新郎新娘,好像婚禮不是他們的事,所以這幾天,為了籌備婚禮,她、小今、蔣欣和蔣媽媽經常碰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