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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黃苓    


  就在稍離鬧街中心的西邊街尾這邊,一家酒幡飄動的小店舖,竟奇異地招來不少酒客爭相排隊打酒。

  「來來來!客倌,這是半斤的春酒,八分錢!」

  「小二,我要一斤紹興酒,你們店裡最近賣最好的!」

  「是是!客倌,來了!」

  店舖門口,賣酒的、買酒的呼喝聲此起彼落,讓這家小酒鋪氣氛喧騰。

  「老闆,你這店裡的紹興、燒酒近來好像特別辛醇好喝哦!是不是新請了釀酒師啊?」常來的熟客早喝出了味道不同。

  店老闆彌勒佛似的臉笑咪咪。「是啊,以後請大家多多捧場!」

  「難怪。這位釀酒師想必是花了大錢請來的,這酒真的不一樣呢!」又一位酒仙。

  店老闆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你們大家的稱讚,我會轉告她的……」老實說,當初點頭答應給那毛遂自薦的年輕姑娘試釀酒的工作時,他可也是經過了一番掙扎。不過,最後是她那種熟練到驚人的釀酒技術和她對酒的各類知識讓他決定先試用一個月。而在前幾天,她已經毫無困難地通過他的試用期,正式成為店裡的釀酒師傅。

  她說她以前是酒肆裡的釀酒師,自小便接觸釀酒,這點他絕對相信。更何況最近客人對那些被她改良過的酒或新酒的反應都不錯,所以他更加慶幸當初沒有因為她女人的身份而沒給她一次機會。

  只可惜,這個自稱姓洪的小嫂子雖然模樣生得標緻,卻跛著一條腿。

  所幸她的腿即使略有缺陷,倒也沒對她的工作造成太大影響;況且她的勤勞和釀出來的酒已足以蓋過她這一點小缺慨,他這店老闆可是對她滿意得很。

  當然啦!人的好奇心難免有:和她相處了一陣子、熟了些之後,他也忍不住問起她的事,這才知道原來她是可憐死了丈夫的寡婦,因為不容於夫家而被趕出門,不得已只好靠自己養活自己。總而言之,是一個身世堪憐的女子。不過,也因為她說怕再見到夫家的人,因此他照她的意思,讓她不必在店舖前露臉。自然地,除了店裡的人,外頭的人全不知道他這家酒鋪的釀酒師是個女人。

  反正酒好喝就行,客人應該不會在意這個啦。

  晚上,酒鋪關門打佯。

  把店舖整理打掃完,住家在另一條街的老闆和小二都回家去了,不過店舖裡還是有個人留下──那是獨自住在酒鋪後方小房間的新來女釀酒師。

  簡單、沒多餘傢俱的小房間內,一盞豆大小燈點在桌上。而在桌前,一名容貌嬌麗的青衫女子正低頭勤書今天在釀酒過程中遇到的各種問題或解決的辦法。

  寫著寫著,她原本專注的心神彷彿被腦中湧上的某個人影干擾了,驀地停筆,怔愣了。

  雲深……

  他們說他前天砸了京城裡最大的一間酒樓,後來再花大錢買下它;再前兩天,他把一位惹惱他的皇親國戚直接從橋上踹下河,差點當場把人溺死;再前一陣子,他放火燒了一條路家的商船;再更早前,他去大鬧徐府,竟幾乎把徐家孫小姐凶狠地拖上大街,那一幕許多人都看見了,整個京城議論紛紛、流言四起,卻沒有人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不過,所有人最清楚的是,原本已經夠囂張夠狂妄的京城之虎,最近這兩個多月來的行逕更像是失去理性、發了狂的猛虎,只要他所到之處,幾乎哀鴻遍野。所以,聰明的人近來都知道能閃他遠一點就別待在他方圓五尺處。

  聽到這些關於他的事,洪夏衫又是驚駭又是心疼。

  兩個月前,她離開秦伯家,一路經歷了許多困難,終於回到京城。並沒有打算回路家的她,靠著秦伯送她的最後一點盤纏,先在一家小客棧落腳,就在那兩天之內,她打聽到了自她離開後路雲深的許多消息,可那都不包括他娶了徐欣欣、甚至「路夫人」失蹤的消息;但他對徐家、對徐欣欣的行逕,卻又讓她隱約嗅出其中的不對勁。

  看來,他那一晚並未中計,而且還為此與徐家撕破臉──依他的性情,他真的會這麼做。

  她應該為此鬆口氣、應該趕緊回去見他,但她仍然忍下了。

  她知道,她的失蹤、生死未卜一定是讓他行為更加脫軌的原因,如果她是他,她肯定也會做出讓人意想不到的事。

  她知道自己是殘忍了些,可她真的提不起勇氣讓他見到此刻的自己。

  至少她要試試她的腳有沒有復原的希望──因為這麼想,所以她殘忍地用這種方式對待他,所以她必須去找到可以賺錢找大夫的工作。

  幸好在她被拒絕了無數次後,現在這間酒鋪的老闆肯用她。

  轉眼間,她隱身在這家酒鋪已經一個多月,但是,找治療她腳傷的大夫這件事,卻依然無法帶給她樂觀的進展──大夫說她的腳果然因為拖延太久而有麻煩,但試試看應該會好。

  她沒辦法不沮喪。

  如果她的腳兩個月、三個月好不了,她就不能去找雲深;那麼,如果她一輩子都這個樣子呢?

  每天一早偷偷躲在路家外面見他,已經愈來愈無法滿足她的強烈思念。

  雖然他沒有更瘦或更憔悴,但她即使在遠遠之處也看得出來,他眼裡的凶光更盛、神情的陰霾更濃。有好幾次,她差點克制不了地想衝上去撲進他懷裡,只是最後她都勉強忍住了。可她懷疑,她還能再忍耐多久?

  為什麼不乾脆讓他幫她?她相信就算她變醜變瘸了,他還是會當她是寶地愛她,可偏偏她也有她的自尊、倔強啊……

  歎了口氣,她合上冊子。

  燒了熱水,讓自己傷著的腳浸潤了一陣子溫熱的水後,她收拾好了東西,便趕緊熄燈躺上床睡覺。

  明天一早,她就可以再見到他了。

  別想,別想,別再胡思亂想,就讓她再試這個月,如果她的腳依然好不了,到時就算要她拋下自尊,她爬也要爬回他身邊。

  ☆ ☆ ☆ ☆ ☆ ☆ ☆ ☆ ☆ ☆ ☆ ☆ ☆ ☆

  空氣清新、晴朗的早晨。

  富麗壯觀的「路府」大門前,早上路府主子爺出門的時間,馬車早已備妥在等著。沒多久,在數名下人的恭送下,一身黑衣、高大魁偉、神情同樣令人望之生畏的路雲深大步踏出大門,並且很快地跨進車廂內。等他坐妥,車伕立即揮鞭策馬。

  載著路雲深的馬車沒一會兒便消失在遠遠的街頭。

  躲在斜對面一棟平房牆角邊的洪夏衫這時才慢慢探出身,眼神迷離地目送馬車的影子消失。

  輕輕歎了口氣,可卻在下一霎被嚇得跳起來──

  「你,小嫂子!真的是你?!」一個熟悉的男聲在她身旁乍響。

  她下意識扭過頭,沒想到竟真的見到兩個一點都不陌生的人。她屏住氣息,驚愕了住。

  柔煦的清晨陽光下,只見俊美無儔的關清朗一臉驚喜地站在她眼前,而他的貼身護衛阿克自然也在。

  「關……關清朗!」她終於低呼出聲。

  他他……他發現她了!猛然驚覺這個事實。她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要跑離,不過關清朗馬上察覺了她的舉動。

  「小嫂子,別急,請你跟我來吧。」在轉瞬間即回復冷靜的關清朗立刻發覺了她的排斥,知道有許多事不對勁,也擔心好不容易意外平安現身的她真要跑掉,只好趕緊堆起笑臉,示意她往離開路家的另一個方向走。

  洪夏衫頓住腳步,看著他臉上柔和卻堅定的笑意眼神,知道既然被他發現行蹤,她不可能走得了了。輕吁一口氣,她跟上了他。

  稍後,兩人在一家清幽的茶樓小軒面對面而坐。

  而經過這段路程,關清朗自然已將她腳步行走間的異常看在眼裡。

  關清朗親自替她倒了茶。「小嫂子,咱們兩個多月沒見了,你可好?」若無其事淡笑道。

  初時的驚詫忐忑情緒已經平靜了些,洪夏衫接過茶,謝過他,先慢慢啜飲了幾口甘醇清香的熱茶,才放下杯子,視線迎向他。「不好。」她朝他搖頭苦笑,明白她跛著腳的樣子不可能瞞過他的眼睛。「小深他──」她的心思卻落在心愛的男人身上。和雲深走得最近的關清朗,一定知道許多她最想知道的事。

  「從你失蹤後,他就沒好好閉上眼睛休息過。你再不出現,出事的會是他。」關清朗載口直道。

  她的心一緊,擱在桌上的雙拳握了握。只不過三言兩語,就已足夠說明他的狀況,也讓她的胸口頓時脹滿罪惡感與悲傷。她的胸口幾乎緊繃到無法呼吸。

  「……如果可以……我也很想立刻飛奔回他身邊,可是……你看到了吧?我……我現在還是沒辦法讓他見著這樣子的我。」努力忍著激盪起伏的情緒,她終於艱澀地開口。

  關清朗的眉微向中間靠攏。「小嫂子,那天晚上雲深一發現你失蹤,便立刻把整座大宅翻過一遍,後來有下人說曾見到兩個徐小姐帶來的下人鬼鬼祟祟的舉動,他才循著線索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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