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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蘭京 「那慧東咧?」 「他最近忙死了,又被你堂哥欺負,很可憐——」 「我也忙過、我也被堂哥欺負過、我也可憐過,但我還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媽太寵慧東,寵得好像他是小可憐,她反而變作大魔頭。 「你堂哥又怎麼了?」好友失笑,覺得那位芝加哥大學高材生一直都很搞笑。 「他老早就看慧東不順眼——」貝翎搖頭定眼。「更正:堂哥除了他自己,誰都看不順眼。自從慧東進入家裡的事業,堂哥他正事沒幹過幾件,一天到晚都在扯慧東後腿,給他穿小鞋。」 「這算新聞嗎?」他一直以來不都這樣? 「麻煩的是,這次他不知從哪裡來的小道消息,挖出了慧東的學歷,拿來大作文章。」 「怎樣?」 貝翎有些不自在,但故作坦然。「慧東他……嚴格說來,學歷有些不符董事會的期待。」 「董事會什麼時候開始要求副總要有博士或碩士學歷的?」 「但是大學文憑,應該算是基本要求。」她尷尬苦笑。 好友張口傻眼。「慧東沒有大學文憑?」 「他……連高中文憑也沒有。」只能算是高中肄業。 青天霹靂!那麼優秀的人,居然連高中都沒畢業?! 「當初我們也沒有很認真查證,慧東的企管文憑從哪裡來的……」 「他作假?」 「他沒有!」學歷不高是一回事,作假又是一回事,不要隨便污辱慧東的誠信!「他那張企管文憑是真的,可是我堂哥他吃飽撐著沒事幹,跑去查出慧東念的不過是美國中西部的一間鄉下商學院,台灣根本不承認那裡的文憑。就算承認,也只能算是專科學院,不算大學。」 「所以他的最高學歷只有……」呃。 「你可以想像這對董事會是多大的震撼。」看來慧東明年六月股東會後升任總經理的機會,更加渺茫。「不過我堂哥也別妄想他因此就有好日子過。他這一生只有那張漂亮文憑,可以到處炫耀、瞧不起人,除此之外他沒有什麼值得人尊敬的部分。」 只有他一個人,陶醉在自己的光環裡。 「媽媽不喜歡你這樣講人家。」雖然有理,可是太苛刻。「堂哥以前對人不好,你都沒這麼凌厲,咬牙忍忍就算了,現在卻變得好尖銳。」 「陸媽媽,那是因為對像不同。」好友婉勸。「堂哥欺負她,她可以不予置評;堂哥膽敢欺負慧東,剜到她的心頭肉,她就要他不得好死。」 「愛情的力量真是太偉大了。」媽媽驚歎。 「對呀。」好友跟著作戲,煞有介事地敬畏稱奇。 「每個人的忍耐都有極限!我只是極限到了,忍無可忍!」 「你知道貝翎在董事會裡面說了什麼嗎?」媽媽充滿八卦精神地向好友鄭重宣達,完全不甩貝翎在一旁義正辭嚴的駁斥。「她公然對堂哥很遺憾地說:如果一個高中都沒畢業的人可以為公司做這麼多事,那她還真慶幸慧東沒念到碩士或博士,免得只剩一張嘴皮子,只會聒噪不會做事。」 好友狂笑。「好,真是夠狠!」 「可是慧東還是得遞辭呈。」貝翎再怎麼逞口舌之快,仍舊改變不了事實。 「放心放心,慧東沒事的,媽媽一直都在為他禱告。」媽媽開心地拍哄著。 「喔,希望有效。」 「幹嘛一下子又要死不活的。」好友怪瞪。「貝翎你很詭異耶,最近情緒起伏好大,該不會是得了躁鬱症吧?」 「那是遺傳性的疾病,我沒有那種基因傾向,OK?」 「貝翎是賀爾蒙的問題。」媽媽嘻嘻嘻。 「不准說!」她氣到滿臉通紅。 「什麼什麼?」好友興奮地東張西望。「什麼賀爾蒙的問題?」 「這是怎麼回事?」陸爸爸挺著大肚子莫名步來。「我等半天都沒聞到烤肉味,原來你們連火都還沒生?」 「我的大老爺啊,你別只顧著動嘴,偶爾也動動手吧。」媽媽嬌嚷。 「是是是。」爸爸不是怕媽媽,而是怕餓。「我來生火、我來烤,貝翎你先去替我買個麥當勞。」免得他得餓著肚子烤。 「慧東呢?」怎麼沒跟爸出來? 「他累癱了,跟我談完就回房去睡。」 「光天化日之下,他也敢給我回房去睡大頭覺?!」他知不知道家族烤肉一定要全員到齊?「我去把他拖出來!」 氣死她也! 「貝翎怎麼了?」嚇死爸爸了,還以為自己的女兒很文靜優雅的說。 媽媽咯咯笑,神秘兮兮的。「你剛跟慧東談什麼?」 「慧東遞了辭呈,想走人。但是貝翎私下警告過我,不要被慧東騙了,說他不是被人暗算感到很受傷,而是趁著被人暗算的機會假裝自己很受傷,好辭職走人,度個小假,不想把自己搞太累。」 「所以你要放人?」 「怎麼可能。」 之前慧東把集團旗下淨資產數一數二的部門分割出售,他也曾懷疑過慧東是不是企業禿鷹,企圖拆解公司出售以獲取鉅額價差,後來才明白,慧東是把它賣給另一家前景輝煌的電腦公司,要對方採取增資發行新股給慧東作為對價,取得三成股權,成為對方的最大股東,擴大事業觸角,雙方不但拿下既有訂單,更易取得面板,躍升為大組裝廠之一,並且拱上陸爸爸,出任董事長,迅速增加資本額的版圖。 爸爸不得不感慨,自己旗下要拿多少個博士高材生,來換這麼一個俞慧東? 他怎麼可能放慧東走人? 貝翎滿屋子亂跑,到處找不到人。不是說他回房去睡了嗎?沒有啊。人呢?她只差沒翻箱倒櫃,看看慧東是不是藏在裡面。 她沒有心慌、沒有擔憂、沒有焦急,沒有沒有沒有!她不過是…… 居家拖鞋在木板地上東奔西跑的聲響愈來愈急促、愈來愈茫無頭緒,凌亂雜沓,不知所措,只能止不住地奔波,停不下來地搜尋。終而,混亂的腳步聲停止。 她看到他了。 緊繃的面容立刻化為舒緩的笑靨,靜靜地、遠遠地,由落地門窗看到環擁整個家的庭院一隅,面海的躺椅上,她所愛的,正沉沉睡著。 真奇怪,太陽那麼大,又沒有遮蔭,他居然也睡得下去。 顯然累垮了。 她癡迷地一直倚在玻璃推門旁,遙望著她的王子,看到傻了,一個人陶醉著,完全忘了她是來找他幹嘛的。活像仰慕學長的小女生,躲在一旁酣然凝睇著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隱約的手機鈴聲,打斷她的綺思。 隔間用的吧檯上,擱著慧東的手機——從她那裡搶走的那一支,他居然還在用,她送給他的新手機早不知被他丟哪去。搞不懂他。 她正想替他關機,無意中又瞥見了熟悉的訊息:Sage。這是慧東朋友給他的某種暗號,還是對他的匿稱?或是任務的代碼?他的英文名字?對他的揶揄?還是對他的尊敬? 一切都隨之關掉,恢復寧靜。 她不想知道那些事。 東台灣碧麗的海岸線,不同於沙漠海岸的美。海藍得更深,綠意濃郁。自動灑水系統潑澆之處,發出芬芳的泥土香氣,柔軟,清新,充滿生命力。 她悠哉步入大太陽下,在翠綠草皮上嬌媚獨行。慧東的秘密、堂哥的心機、那個叫十八的詭計,全被燦爛陽光照射得無影無蹤。太好笑了,十八會想到利用堂哥來終結慧東的好日子,卻疏忽了她也正在利用法利德牽制他的勾當。有腦袋的,不是只有他一人。 法利德迷她迷得要死,她深表遺憾,但欣然接受。多一個可以使喚的人,何樂而不為? 慧東卻非常不爽。他愈不爽,她愈快樂。呵呵呵。 她來到躺椅上的王子身畔,愛憐地撫著他俊美而疲憊的睡臉,眷戀地輕柔游移在他唇前,感受他溫暖的呼吸,回憶他性感濃烈的吻。 烈日之下,他卻深陷黑暗之中。熟悉的、悶熱的、腥臭濃重的、黏稠的黑暗,鋼鐵一般的黑暗。再怎麼抓、再怎麼挖、再怎麼敲,都鑿不出一絲光明、一縷空氣。 人體的堆疊,讓他虛脫到不知是死是活,仍然是人或是屍首。 為著生存,為著夢想,他們傾家蕩產,擠進鋼鐵黑暗。飄洋過海,卻不知是航向光明,或是航向死亡。日日夜夜,都是黑夜,似乎會蔓延到永遠,一直延伸到死亡的深處。 還有看見光明的一天嗎? 他還有存活的機會嗎?幸福對於他,已太遙遠。 慧東…… 他的眼已經張開了,還是仍舊緊閉?如果已經張開了,為什麼仍舊黑暗?他是不是瞎了?或者,早已死了,孤魂卻還以為自己活著? 慧東…… 唇上輕暖的吻,開啟了他的門。見到光明的剎那,是劇烈的刺痛,幾乎灼掉他的眼珠,穿透到他的後腦勺。他痛到想大叫,卻虛弱地只有殘喘聲,淚如泉湧,在大光之下什麼都看不見。但他要看,他要看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