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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鄭媛    


  「那麼,為什麼你看起來這麼憂鬱?」他問,語調放得很低柔。

  秀賢還沒有機會回答,就看到陸拓朝這邊走過來。「我們走吧!」她突然挽住金震東的手臂,拉著他匆匆走開。

  陸拓沒有機會追上去。

  因為他的未婚妻,已經朝他走過來。

  「你想去哪裡?」沈竹芳的手臂已經纏上來,試圖攔住陸拓。

  剛才兩人在角落的動作她看得一清二楚,她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壓下怒氣,沒有衝出去打常秀,那個可惡的女人。

  陸拓不再往前走。

  儘管如此,沈竹芳壓低聲音,急促地這麼對他說:「哪裡都不要去!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他回頭看她,拉開她糾纏的雙手,力道不重但也不輕。

  沈竹芳不情願地放手,但是表情執著。

  「我送你回去。」他只是淡淡地這麼說,然後,轉身走開。

  沈竹芳臉色變了。

  他的冷淡比責罵,更有效地刺傷了她的自尊心。

  儘管如此,她仍然跟在他後面,一同走到停車場。

  「你喜歡她嗎?」坐在他的車子裡,她終於忍不住開口:「難道你真的喜歡常秀這種女人嗎?」

  三番兩次找常秀挑釁,她也會覺得累。

  她不想如此,但是卻一直如此。她也不喜歡咒罵別人的自己,可是在嗅到危險的時候,她還是選擇傷害對方來保護自己。

  但是,到了今天晚上,她壓抑的情緒已經到達臨界點,終於不能再忍受,於是她決定把話攤開說個清楚。

  「你累了。」他踩下油門,面無表情。

  「我一點都不累!」見他沒有反應,她變本加厲,繼續往下說:「難道你沒看到,今天晚上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嗎?像她這種女人,每天晚上都可以跟不同的男人鬼混,你喜歡的難道就是這種女人嗎?!」

  「我先送你回去,有話明天再說。」陸拓的臉色很冷,仍然未置可否。

  「不要!」胸口的怒火,讓沈竹芳顯得任性。「想跟我說什麼,現在就說清楚,不必等到明天!」

  「現在,你需要冷靜。」

  「你是我的未婚夫,我跟自己的未婚夫說話,為什麼需要冷靜?」她態度激烈,並且反問他:「你要我冷靜,難道是想跟我談分手嗎?為了常秀那種女人,難道你真的想跟我分手嗎?!」

  但是話一出口,沈竹芳就自知失言。

  她後悔,但是更不安。

  「不,我知道你不會跟我分手的,對不對,」他的沉默讓她的內心更加忐忑,因為這莫名的恐慌,讓她說出更不應該說出口的話:「就算你真的很喜歡她,但是我知道你絕對不會跟我分手,因為這是你欠我的──」

  車子突然停下。

  緊急煞車的緣故,沈竹芳的話也被打斷。

  車廂內突然陷入一片沉默。

  沈竹芳又開始後悔了……

  她比剛才更後悔,她後悔永遠都不該說出這樣的話!

  「阿、阿拓,剛才我真的太激動了,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意思是……」

  「什麼時候你冷靜下來,」不等她把話說完,他這麼對她說:「我們就可以徹底討論這個問題。」

  沈竹芳的臉色蒼白。

  他從來沒有跟她說過這樣的話,這個問題從來就不是必須被討論的問題,她一直認為,結果本來就應該如此──

  「不必,這個問題沒有什麼好討論的!」她喊。

  但是陸拓沒有回答。

  他冷靜、沉默、盡責地把沈竹芳安全地送回沈家,這一路上,無論她再說什麼,他都不再開口。

  第十一章

  當晚仍舊由金震東送秀賢回家。

  車子停在她的公寓門口,秀賢沒有立刻下車。

  「有話要說?」他問她。

  「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嗎?」她瞪著前方,這麼問。

  「讓你感覺到不舒服的事情,連一分鐘都不要猶豫,應該立刻脫身。」他回答。

  秀賢沉默,彷彿正在思考他的話。

  「你猶豫了嗎?我以為,你一直很堅定。」

  「本來我也一直這樣以為,」她抬頭凝望他,然後說:「但是現在,我卻不知道,我自以為是的堅定到底是什麼?那只是一時的衝動嗎?否則,為什麼我不能控制自己的心,從始至終一直保持冷靜,沒有沮喪、沒有困擾、沒有猶豫?」

  金震東安靜地聽她說下去。

  「為什麼我會改變?我不明白為什麼,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秀賢別開眼。她皺起眉頭,顯得憂鬱。「但是我卻又不能走開,因為如果現在走開,就會半途而廢,再也不會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除非今生不再想這件事情,否則要我現在放棄,是絕對不可能的!」

  「無論一開始抱著什麼樣的決心,決定做這件事情,永遠都不要讓自己陷入矛盾。」他對她說:「時間會改變一切,有一些情況是你沒有辦法掌握的,人不可能從一而終,永遠不變,這就是身為人類必須面對、不能避免的難題,因為任何事物都將隨時間改變,就算宇宙山河大地全都一樣,世界上沒有恆久不變的事物,人類的內心也一樣,這就叫做無常。現在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應該怎麼做你才會感覺到安慰,你應該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內心,坦誠地再問自己一次。」

  這番話,讓秀賢的心放下。

  雖然她沒有覺得更好,但似乎看到了方向。

  「是因為陸拓的緣故?」他突然問。

  秀賢的眸子閃了閃。

  「人類喜歡冒險,時常打不見得必勝的仗。但是你不一樣,秀賢,」他看著她說:「你是這麼聰明的女孩,從那個男人的眼睛裡,你必定可以看得很清楚,你可以不必打這場仗。放下你手上的刀,他不見得勝得了,但是,你也不能贏。」

  「這樣,還有意義嗎?」

  「你的意義是什麼?打贏這場仗?傷害對方?還是被對方傷害?」

  秀賢咬住唇,意識出現短暫的茫然。

  他下車,繞過車子為她打開車門。

  下車前,秀賢看了他一眼。

  「旁觀者,永遠比當事人看得清局勢,但是,旁觀者永遠不能瞭解當事人的心情。」下車後,她這麼對他說。

  金震東露出笑容。「如果我是你,我會牢牢的把他抓住,但不是為了傷害他,而是為了救我自己。」他這麼告訴她。

  秀賢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會兒。

  「我不喜歡你的幽默,這一點都不好笑。」最後,她這麼對他說。

  金震東收起笑容,不置可否。

  她不再多說,轉身走進公寓。

  今天,她累了,從來沒有這麼累過。

  ***

  秀賢才剛回到公寓,電話就響起來。

  「喂,我是秀賢。」她的聲音很弱,聽起來很疲倦。

  「秀賢,你到哪裡去了?我打了一整晚的電話,都找不到你!」智芬的聲調聽起來很緊張。

  「智芬?」秀賢回頭看了客廳一眼,發現忘了帶手機出門。「我聽秀書說你搬家了,怎麼沒有跟我聯絡?我在你的手機裡留言,你收到了嗎?剛才我出門,忘了帶手機──」

  「安安出事情了!」智芬打斷秀賢的話,語調很急切:「認養家庭在美國找不到你,所以透過當地誌工,輾轉打電話到台灣找到台灣聯絡人的地址,所以我才會接到通知。」

  「你快說,安安發生什麼事?」秀賢著急起來。

  「不知道,好像跟最近爆發的大腸桿菌感染有關係,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但是情況好像不太樂觀。秀賢,你的英文比較好,快點打電話到美國,問清楚狀況到底是什麼,那邊的電話是……」

  「好,我知道了。」秀賢掛斷電話,之後立刻撥長途電話到美國。「Hi,this  is  Rachael……」

  ***

  美國、芝加哥大學醫院

  「沒有想到,這個病會這麼嚴重,而且來得這麼突然,短短時間內,差點奪走傑夫的生命。」在醫院的草皮上,秀賢與醫生邊走、邊以英文進行交談。

  「這種大腸桿菌傳染病株,簡稱H7菌,感染疾病的患者以十歲以下幼童與老人為主。感染病菌後,患者的病症來得很突然,一開始會發燒、頭痛、嘔吐,很容易讓病患家屬誤以為是感冒,而未加以防範,以致拖延診治時間,在那之後患者就會並發急性腎衰竭,最壞的情況,甚至並發最嚴重的溶血性尿毒症,令病況危急萬分。」

  「真的很突然,本來大家已經不抱希望,」秀賢停下腳步,站在病房大樓的入口。「醫生,我代表傑夫的養父母衷心感謝您,救回傑夫的性命。」

  「這是我應該做的,」醫生笑著回答。「不過,你們要注意,這個孩子即使痊癒,仍然要追蹤觀察,不可以大意。」

  「醫生,您的意思是說,即使康復出院,仍然需要持續觀察嗎?」

  「對,必須持續觀察十年。」

  秀賢點頭。「我瞭解嚴重性,我會轉告傑夫的養父母,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醫生點頭微笑,然後轉身離開。

  秀賢站在大樓門口,目送醫生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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