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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黑潔明 朦朧的夏夜裡,它蜷縮起身子將那個依偎著它的女子,包圍起來,暖著她。 她把外衣拿來當它的清潔布了,身上只剩下輕薄的絲裳衣裙,那東西擋不住寒的。 她很怕冷的,它知道。 即便是夏夜晚風,她也不喜。 恍惚中,它想著。 它知道…… 他知道…… *** 明月皎潔如新。 風,嘩沙輕響。 她因風偎得它更近、更緊。 然後,它聽見她在哭泣,驀地睜開了眼。 她雙眸依然緊閉,淚水卻成串滑落,沒有血色的唇,不斷囈語:「不要、不要……他是冤枉的、冤枉的……楚大哥,別殺他……別殺他……」 心頭,沒來由抽緊。 它舔著她的淚,可她的臉好燙,像火似的燒。 不該這麼燙,這般燒的。 它心慌的用口鼻輕推著她,試圖弄醒她,但她只是哭著,一再夢囈。 「不要、不要……阿靜、阿靜……對不起、對不起……」 她醒不過來,淚不停,而且雙頰泛著不正常的酡紅,氣息既輕且短,像是每一口呼吸,都要耗盡全身力氣。 它再推她,舔去她額上臉上的汗與淚,甚至拿牙輕嚙她的肩,她卻還是不醒。 不得已,它搖搖晃晃的試著站起身,依靠著它的她,卻只是往旁倒在堆積的落葉上。 這一次,她因胸中傳來的疼痛抽了口氣,但卻沒有爬起來。 著急的,它看著那個女子,又用口鼻推著她。 趴躺在落葉上的女子,終於睜開了淚濕的眼,雙眼卻沒有焦距。 它湊到她眼前,低吼著。 那讓她用力的吸了口氣,抬起傷痕纍纍的手,摸著它兇惡斑斕的臉,哽咽的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 她神智不清的呢喃著,焦距再次渙散。 「都是我……都是我……」 那道歉越來越小聲,然後她熱燙的小手,從它臉上垂落。 「是我的自私害死了你……是我……」 滿盈的淚水,湧上眼眶,溢出滾落,滴在落葉上,然後她再無力睜著眼,倦累的再次合上眼皮。 「對不起……」 吐出這一句沙啞的抱歉,她再次陷入昏迷狀態。 它惶急的在旁來回徘徊,再輕推著她,可她再也不曾醒來,小小的臉上,才剛被它舔去的汗水,轉瞬間已又再次滲冒而出,它又伸舌去舔。 可是她好燙,太燙了。 她在發燒。 這樣不好,她需要退燒,需要到水裡。 它張開嘴,試圖將倒在地上的女子,叼咬在口中,帶到水邊,但還沒離地,她已經痛叫出聲。 那喊痛的聲音,不大,卻讓它驚得不敢繼續。 它聽到另一種聲音,很細微,卻萬分清楚,那是骨頭裂開的聲音。 這陣子,它聽了很多次,好多次,它嚇得鬆開了嘴。 她喘著氣,在落葉上蜷起了身子,左手反射性的壓在右邊的胸腹之上。 是肋骨。 它弄傷她了。 惶恐與驚愕讓它退了一步,它沒有很用力,但她的骨頭卻裂了,劇痛讓她額上汗水又冒,它盯著她,看著她疼痛的模樣,才勃然領悟,它早在那天夜裡,就弄傷了她。 那時,它還不懂得控制力道。 那夜,它只顧著奔逃。 可事後,她不曾喊痛,不曾抱怨,她拖著受傷的身子和裂開的肋骨,替它處理傷口,餵它喝水進食。 她照顧著它,只顧著它,直到身體再也撐不下去。 它可以聽見她小小的心跳,因不適跳得太過急促,就如同她淺薄的呼吸。 她快死了,它驚恐的領悟到這件事。 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 它得替她退燒,但它沒辦法這麼做,它無法叼著她去水邊,也無法拖著她移動,那會傷到她已經裂開的肋骨。 它惶恐焦慮的在她身邊來回走動,繞著她低咆,卻想不出任何辦法。 她小臉酡紅,嫩唇卻沒半點血色,汗水濕透了她輕薄的衣裙,嬌小的身子因疼痛而震顫著。 她是如此痛苦,它卻幫不了她,幫不了她,它無能為力,沒有辦法,它只有厚皮長尾、掌爪利牙,它不能幫她固定斷裂的骨頭,不能帶她到水邊降溫,甚至無法給她水喝。 它什麼都做不到。 她痛苦的呻吟在耳邊迴響。 它憤怒又痛苦的徘徊著,噴著氣。 滾燙的淚水又滾落她的雙頰。 它難忍的甩著長尾,因為自身的無用感到憤怒。 「阿靜……阿靜……」 因為高熱和劇痛,她難忍的哭了起來,啜泣著、呻吟著,叫喚著那個名。 「阿靜……阿靜……」 那聲聲的呼喚,都像把刀,一再戳刺、刨挖著它的心。 它弓起了背,抓刨著地,心跳急速奔竄,因自己甚至不能將她擁入懷中而幾近發狂。 該死!她需要它、需要他、需要它、需要他! 她需要它有手,需要它有腳,需要它能將她擁入懷中,照顧呵護安慰—— 她需要他! 他的銀光,需要他! *** 第9章(2) 一切,就此改變,它可以感覺得到。 心臟大力的跳動著,強壯的骨骼與肌肉開始收縮,血液快速的奔流,充滿全身上下所有的地方。尖利粗壯的掌爪開始變化拉長,斑斕的毛髮與長尾重新回到體內,後腦的烏絲不斷生長變長。 它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感覺到身體被壓縮轉變著,它的四肢變得光滑,嘴裡的利牙也重新收回了肉裡。 夜風撫來,滑過它光滑但強壯的背脊,粒粒的汗水,從毛孔裡海冒而出,很快滿佈其上。 它打了個冷顫,盯著自己落在地上的前掌,但那裡已經不再是掌爪,而是一雙黝黑粗糙的大手。 人類的手,它的手。 不,他的手,風知靜的手。 他四肢著地,全身未著片縷的趴跪在地上,有那麼一瞬,有些恍惚,他跪坐起身,疑惑的看著自己的雙手,然後聽見了那痛苦的呻吟。 他猛地抬起頭,看見那癱倒在地,昏迷不醒,不斷顫抖呻吟的女子。 銀光。 所有遺忘的一切,全速而來,猛然重擊著他。 他抽了口氣,想起,然後迅速爬站起身,來到她身邊,臉色發白的小心將她翻過身來,拉開她汗濕的單衣,替她檢查。 她的胸腹沒有外傷,但她的肋骨裂了,在他按壓時,有兩處她出現了疼痛的反應,它們沒斷,還連結著,但早已裂開。 那一夜至今,究竟是過了幾天?兩天?三天? 她在發燒,是今天開始的,還是昨天?他不知道,她看起來雖然疲倦,但它以為還好。 不,是他以為還好,它就是他。 他早該發現的,但他卻沒有注意到,她一直那麼愛逞強,他應該注意到的,她走路會一拐一拐的,總是避免用右手做事,盡量不壓迫到右側,可他卻該死的沒發現。 她的身體燙得嚇人,他不知道她怎能撐到現在。 他起身跑到竹林,砍斷一根長竹,削去竹葉,剖開竹筒,三兩下將它們剖成竹片,再拿著竹片回到她身邊,將她的腰帶拿來把竹片綁在她身上,幫她把斷裂的肋骨固定住,然後讓她靠在他身上,再褪去她身上剩下的衣物與鞋襪,抱著她起身。 雖然已經盡量小心,但這一連串動作依然弄痛了她。 「痛……好痛……」 失去了自主的意識,她只要一痛就會呻吟飲泣。 「阿靜……我好痛……好痛……」 他抱著渾身發燙的她起身走到瀑布旁,左肩上的傷因為她的重量被拉址著,但她的瑟縮與低泣比什麼都還要讓他痛。 「我知道……我知道……」他啞聲安撫她說:「一會兒就好了,馬上就會好一點了。」 可她的淚,還是浸濕了他的肩,幾乎灼傷了他,讓他心頭顫抖。 明明離那瀑布的距離只有短短幾尺,如今走來卻好似有千里那般遠,好不容易,他終於帶著她來到水邊。 瀑布下的水很冷,冷到教人打顫。 那被長年溪水沖出的一窪深潭,即便在月光下,依然清澈見底。 他抱著她走入水中,即便心急,他還是盡量,一次一點點,慢慢的讓她由足尖開始適應,他陪著她整個人浸到水中,讓冰冷的水,直沒至肩頸。 她打著顫,即便燒到神智不清,全身虛脫,依然難掩驚慌的試圖掙扎。 「沒事,我在這裡。」他擁著她,小心翼翼的在水中環抱著她,在她耳畔保證:「我不會讓你沉下去,不會。」 也許是因為她聽進去了,也可能是冷水舒緩了她高熱的不適,她漸漸不再那麼害怕,只將發燙的小腦袋瓜,靠在他肩頭上。 他本來擔心她會因為水太冷而痙攣,但或許是因為他沒有帶她太快入水,她的狀況還好。 半晌後,她的情況開始好轉。 她貼靠著他的身體,不再燙得嚇人,急促的呼吸放慢,失序的心跳也已漸漸變緩。 「阿靜……對不起……」 嘩啦的水聲,遮住了大部分的聲音,卻遮不住她的心跳,掩不住她的呼吸,和那小小、小小,宛若細雨般輕輕的夢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