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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夏霓    


  這一夜,她睡在他的懷裡,聽著他沉穩的心音,直到天明。

  邦焰至始至終都不敢說,兩年前那一夜裡的離別,他靜靜地看著她走向宮殿大門的背影,心裡暗自祈禱兩人之後,別在像這般難堪的情況下再度重逢。

  又甚至興起要是從不曾相遇,他也不會知道自己形勢有多卑微可憐的自私念頭。

  然而,上天似乎是聽到他的心願,卻也忘了再眷顧他一些。

  她依然是那尊貴的落難公主,而他不過也是一個想做大事,卻一事無成的小小武夫。

  老天,真有聽見他的心願嗎?

  第三章

  切莫棄我,誓言既說焉有反悔!切莫離我,此情已定天地為證!切莫負我,夫死吾也不獨活!切記切記,吾不獨活。

  「我們該走了。」早膳過後,邦焰簡單收拾行囊。說穿了,也沒有任何可帶走的東西。

  他們匆匆地躲避至行館不過三日,除了斗室內一些本有的換洗衣物之外,最多也是他替她找來幾套女人的衣衫。

  「去哪裡?」景華喝口茶,方纔她啃的饅頭還在肚裡沒消化呢。

  「此地不宜久留,待久便會暴露行蹤。」到時,連大伙都會被拖累。

  「我們又能何去何從?」擱下茶杯,景華歎息。縱然身著粗布,也難掩她嬌弱尊貴的氣息。

  「能走一步就算一步。」早些時候,他已經和兄弟們商量好回到臨淄的商號內,只要繞遠路,專走小道避人耳目,要平安抵達齊國並非難事。

  他們逗留得太久,再拖下去他的兄弟們都要餓肚皮。生意不接不做,老天爺不會憑空掉錢銀下來,底下幾十餘口要吃吃喝喝,他拿什麼餵養?

  景華乖順地頷首,也沒有打算。

  「妳……」邦焰深深地看她一眼。「妳失蹤的消息傳開了。」這陣子,外頭鬧得雞犬不寧,各國形勢陷入空前的危急。

  一不留神,戰火將如祝融肆虐,一燒不可收拾,禍國殃民。

  「那中山國的邊境呢?」景華瞠大眼,怕鄰國又要以此大作文章,乘隙侵中山而入。

  「趙國已經派兵駐紮在邊界,他們說中山國毀婚。」他底下人探了消息,不出邦焰所料,在中山兵將放出狼煙之際,主轎遭劫的事實便早一步傳開。

  「是中山國中埋伏!豈能說是毀婚?」景華大聲咆叫,她差點命喪黃泉了。

  「沒見到妳的屍首,趙王心裡是不甘,說中山國的公主詐死。」這理由倒讓邦焰一點也不意外。

  趙王處心積慮欲吃下中山國,中山勢弱,可也好在還擁有一支精銳部隊,外敵入侵也非易事。而戰事要行得理所當然,自然需個借口。

  中山王嫁女,只怕也是趙國暗裡走的一步棋。親,迎了!結成親家日後蠶食;親,不成!對頭冤家只好鯨吞。

  「當日劫轎欲斷我魂的,是不是趙國派來的伏兵?」景華恨極了,她到底也是成了災星,將中山推入死地裡。

  「不!那軍旗的圖騰,並非來自趙國。」奇襲來得太快,邦焰只曉得不是趙國的錦旗,但也可能是有人使詐,從中作亂欲掩蓋事情真相。

  景華失去平日教養,不甘心地雙拳垂至桌面。「中山夾在大國之前苟延殘喘已經夠委屈了,難道真要滅我到一兵一卒死盡,才願罷休嗎?」

  她恨極,這亂世之中,和平共處難道真是比登天難?

  「妳要清楚,只要能壯大,沒有一個人肯願意放棄任何得來不易的機會。換做是妳,肯嗎?」若當上群雄霸主,要踏遍多少城池,換得多少百姓屍首,他們寧做也不回頭!「要是我,定當不收手!」

  「邦焰!」他如此殘酷說道,教景華怒得兩眼泛紅。「你怎能這般殘忍!」

  「要做大事,只能這樣。」他定定地望著她,眼神冷得沒有溫度,比十二月天的寒地,還更加凍人。「婦人之仁,成不了事。」

  他的國家,早在兩年前遭強國滅絕,多少流散的國人,輾轉活在各國之間。他背負的命運,已被人給遺棄,並且終生飄零,落葉歸不了根!

  他腳下踏的土地,總是別人的家園,他甚至尋不著回家的路。僅能流轉在一處又一處不屬於自己的國度。

  燦美的眼眸,燃起熱烈的溫度,包含著她寧死也不願屈服的骨氣。「帶我到趙國的邊境!」

  「妳說妳沒有打算的!既然如此,何不跟我一道走?」回到趙國,她以為就能阻止一場即將開打的戰爭?

  「我能走到哪裡?是天涯,還是海角?」一道走?景華聽到他這樣說時,心頭有多高興,也就有多沉重。「我走得再遠,也拋不下我是中山國公主的身份。」

  景華忘了不那日她的遠行,帶給多少百姓希望。他們是笑著祝福她,盼望她的遠去,能給中山國永遠的長治久安,她背負的,是無數寶貴的性命。

  「妳去了又如何?能保中山國永生永世的安定?」要是能這麼簡單,哪還會有機會中奇襲這樣的埋伏?「妳以為一國安危,是繫在妳的肩頭上?」

  「難道不是?」

  「妳也太看得起妳自己了!」邦焰吼出聲,她究竟要背負多少責任?「中山王終究也是將妳當成一隻棋,進退任不得妳作主。妳說,是誰先恩斷義絕的!」

  他若不出現,她鐵定成了一縷芳魂,孤苦無依的飄蕩在天地間,連完整的屍首也會尋不著,留在世上的,不過是一塊刻有她姓名的牌位。

  甚至,還入不了中山國的宗廟!說不準,史官的記載也不過短短兩行,就一語帶過她的存在。

  「邦焰,這就是我的宿命!」她捉著他的袖口,其實勇氣並非想像中的多。「是一開始就注定好的。」

  邦焰抿緊唇,她的話令他痛心。「妳甘心嗎?真的甘心嗎?」在問她的同時,他也能察覺到自己胸坎裡,那分無法克制的激盪。

  景華雙眼浮上水氣,鼻頭一酸,兩肩隱隱顫抖。她回答不了邦焰的話,給不了真正的答案。欲語,卻淚。

  他捉著她的臂膀,纖弱得讓他覺得她根本承擔不了那麼多的艱苦。「說啊!為什麼此刻妳回應不了我的話?」

  兩行清淚,滑過景華素淨的臉龐,也一併漫過邦焰心底最脆弱的某處,那是因為和她再度重逢,為她而留下的位置。

  「如果……我們從不曾相遇就好……」至少,這段她自己選擇的路子,可以走得更甘心些。

  「說謊!妳說謊!」他激動的擁著她,欲將她揉進體內。「我們的相遇,也是老天注定好的!」這輩子,他就是要遇見她。這一生,他就是要眷戀上她的!

  景華在他寬大溫暖的胸膛裡泣不成聲,為何他們的相知和相遇,總在老天爺玩弄的股掌之上?

  今生,無緣相守;那麼來世呢,他們是否能緣定一生?

  ☆ ☆ ☆ ☆ ☆ ☆ ☆ ☆ ☆ ☆ ☆ ☆ ☆ ☆

  驕陽下、街市中、人潮裡。

  絡繹不絕的吆喝聲響,各式各樣走卒販夫,群聚一齊。眼下安定富足,如同盛開中的曇花,不知是否眨眼間便轉為凋零,無人知曉。

  景華抬眼,視線所及老弱婦孺皆與自身擦肩而過,有人歡笑,有人木然,有人愁苦,更有人泫然欲泣,不知為何墮淚。

  離開行館,他們來到離邊境最近的一座要邑,終年受戰火波及,飽受摧殘,卻辛勤地在其中求生存。

  因此,這裡百姓來自國家邊陲流散的子民,形成各種不同生活習性,彼此倒也能互敬互助,怡然自得。

  「累嗎?要不歇歇?」邦焰手握韁繩牽馬,一手將她握得緊緊,後頭跟著一票隨他大江南北走闖的兄弟,雖是武夫,眼中卻無暴戾之氣。

  然而,個個身手利落深厚,才能在一群殘暴的兵將之中,將景華悍然地帶走,並且全身而退。

  「不,再走遠些。」景華回頭瞧了後邊兒的男人們,個個神色自若。「或是找個地方讓師傅們歇腿?」

  「妳累了,咱們就停。不累,便繼續走。」邦焰體貼的說,以她為最主要的考慮。

  他不是個心細的人,應當是有自己的脾性,同他與底下同行的師傅說話裡,就知道他的性子和他的眼眸一樣,那樣的尖銳、那樣的執著,那樣的不容妥協。景華都清楚,他是處處遷就著她的。

  若不是待她心思密如發,她不會願為化作一池春水,違背自己,也辜負所有寄望在自己身上的中山百姓。

  最後,她選擇和他一道走。蒙住自己的良心,讓它看不見未來的變化,也無暇去細究其中的是非對錯。

  他說:人生只有一次,不為誰活;要做,便做自己的主人。

  他說得懇切,那銳直的眼神,求她不要離去,求她停留在他的身邊,更求她能深情的回應。景華從沒見過有人是這般委屈的哀求她。

  彷彿她一走,也讓他的世界是毀天滅地的崩裂開來。景華不忍,已動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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