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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夏霓    


  「誰?誰在那邊鬼鬼祟祟的!」獄卒咆叫,大聲吼道。

  兩個小女人一聽,嚇得拔腿就跑,為了什麼而來也全忘得一乾二淨。要是在城北被逮著,傳回宮中兩人就大難臨頭了。

  「別跑!」獄卒握著火炬,拎起桌上的皮鞭就追了上去。「被爺兒我逮到,你們就死定了!」

  兩人提裙奔跑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後頭的獄卒大聲嚷嚷著,手上鞭子不斷舞動,讓她們更是緊張萬分

  「素秋!妳快些。」景華氣喘如牛,話聲破碎。

  「公主,咱們冒著危險跑來城北是為了什麼呀!」素秋抱怨,她們今晚如此莽撞究竟是為何?

  「我們分頭跑,一個時辰後宮門前會合。」景華見後頭餘光隱隱竄動,怕是那獄卒找追兵前來了。

  機靈的素秋頷首,知道這對兩人都好。「您小心些。」語畢,她旋即逃往另個方向,消失在夜色之中。景華還想回頭尋她,冷不防一隻手臂在夜色中探來,猛地一把將她給扯到大樹後頭。

  「別說話!」一雙深邃的眸眼銳利地盯著景華,大掌擱在她的口鼻間。

  「唔……」她瞠大眼,眸裡寫滿驚恐。

  「是我。」鬆開手,逆光中,教她看不清對方的樣貌。

  「是邦焰嗎?」景華有些驚喜,方才真是他沒錯。

  「妳怎會在這裡?」若不是那陣騷動,他也不會逃得如此輕易。說來,真該感謝她的魯莽。

  「我……」她怎能說還想再見他一面?「想見見那天看到的孩子。」是啊,除了見他之外,她確實也想這麼做。

  邦焰嘴角抽動一下,眼神不帶絲毫感情,冷得宛若冬季的雪地。「他死了。」

  景華震驚,倒抽口氣,沒想到現實竟會如此殘酷。她明白世上有許多事不能盡如己意,但也未料到如此打擊人心。

  「什麼……時候?」她的聲音啞得連自己都快要認不出,雖和那孩子不過片面之緣,然而她依然記得當初他唇邊淡淡的微笑。

  「昨晚。」他簡潔地答,彷彿生死是件稀鬆平常的事。「這也不是多令人意外的事。每一日,都有妳永遠都數不清的人,無論是婦孺少壯,或男或女,戰死在沙場上。因野心勃勃的上位者,而被迫犧牲。」

  她捂著唇,怕洩露出一絲低鳴的泣音。中山國雖是小國,可附庸在大國之下,派兵征戰時有所聞,早是見怪不怪,並不因勢力微弱而可以避免。

  「在妳眼前的人,不也是個剛被擄來,被折騰個半死,險些要被押去街市論斤稱兩賤賣掉的戰俘嗎?」

  他的話語無半點起伏,彷彿在說著別人的故事,讓景華無所適從,卻也無法逃避。

  「這個世間,就是這樣!」

  像她這般不知人間疾苦的丫頭,怎能瞭解他們凡夫俗子所受的煎熬?有人天生注定受到萬般寵愛,然也有人生下是便無父無母,孑然一身。

  景華淚光閃閃,因他一席話而鼻酸。他的語調太過淡然,卻飽含許多無奈。曾經她埋怨過自己無趣的人生,怎樣也沒想過這樣的想法,對於終生都流離失所,辛苦奔波的人來說,是何等的奢侈。

  「我知道,妳不是普通的千金人家。」那一日,她的姓氏早點出她的不尋常,只是他不敢確定。「做了那麼多,妳究竟想得到些什麼?」

  邦焰輕笑,眼裡無情地流露著嘲諷的意味。是啊!像她無比尊貴的身份,為什麼要和他們這些低下的賤民攪和在一塊兒?

  「難道非要求回報,我才能夠付出嗎?」她得到太多,所以想分享自己所擁有的,難道這是件很愚蠢的事嗎?

  「像妳這樣的人,怎會設身處地為我們著想?妳的付出,對我們來說不過是施捨!妳自以為是的憐憫,不過是想彌補中山王因無知而造下罪孽!」他是恨,恨這世道亂成這般景象,民不聊生,宛如人間煉獄!

  「啪」地一聲,景華一掌摑往他的面容。

  「你以為像中山這樣的小國,可以存活多久?」景華沉聲問道,滿是激動。「說不定明日朝陽一現,就會被鄰近的大國併吞!」

  他們都活得身不由己,在這紛擾不安,戰事連連的年代裡,有誰能置身事外?

  「說穿了,我們根本沒有什麼不同。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我就與你相同,不過是某個大國之中的戰俘,也同樣是等著被人稱斤論兩的拍賣著。」景華輕笑,搖首笑自己的無知。「不!說不定我的身份還會令我更慘些,當眾斬首,曝屍在城牆外頭,讓每個過路人看見中山國的公主是怎麼死的!」

  邦焰無語,她的話再實在不過。

  「我不過是一介女流,能做的事有限。不像你們男人,可以做大事,只要你們甘願做大事的話,就算要登天也不難。而我呢?就算要踏出宮門,也得花費九牛二虎之力。所以,你若想成大事,就別放棄任何一個機會。」景華相信他可以有一番成就,就算這直覺是空穴來風,但他需要目標,更需要希望。

  他冷笑。「要我完成妳的想望嗎?」也未免說得太過容易。

  「至少你能做的,永遠都比我來得更多……不是嗎?」

  第二章

  倘若還有來生,定當不負妳、不負緣分、也不負青春。無論終在何處,我定會尋到妳;上窮碧落、下窮黃泉,矢志不移,此情不渝。

  月牙餘暉撒落在樹梢間,偶爾微風撫過,彷彿是琴弦上被撥弄的樂音,低低的彈奏出最深沉的曲調。

  他的眸眼散發出最冷冽,卻又相當沉靜的光采,宛若是天邊的星斗,那樣虛無縹緲,但又令人心折。是以無法抵抗,僅能沉淪。

  那樣的光輝為何而生?是在於與這擁有最柔美的外表,卻內心無比堅韌的女子相遇,因此激盪出絢爛的火花。

  「妳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他們不就是萍水相逢,人生在此相遇,也會終在此處失訊,分道揚鑣。

  「人生無夢,不就顯得很無趣嗎?」她是傻,卻也是傻得很有自己的想法。

  邦焰笑著,眼裡少了先前的冷漠。「傻丫頭!」他拍拍她的頭,對她的偏見不如先前。

  「你腳上的鐐銬呢?」方纔還見他離開牢籠,腳踝還被枷鎖禁錮著。

  邦焰自腰帶裡抽出小簪,盤腿坐下,開始解掉手腕上的手銬。

  「妳以為帶著腳鐐,還可以逃命?」終究也是千金之軀,邦焰真不知是否要對她期望高些,還是低點對自己比較能釋懷?

  瞧他拿著那日和她索來的金步搖,努力解著鎖頭,景華終是恍然大悟。「誰教你的?」

  「彫蟲小技,不足惦記在心。」他出身卑微,為了討生活,任何低下卑賤的雜事都做過,像這樣不入流的技能,學會也不是件難事。

  很快地,邦焰三兩下就解開鎖,用力一擊便鎖頭便彈開,兩手終獲得自由。

  他伸展著四肢,睽違已久的自在教人心裡暢快。他翻身而起,希望在天明之前,能離開中山國。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景華跟在他後頭,後面的獄卒已不再窮追猛打,只怕是心急如焚地找著眼前乘隙逃脫的邦焰去了。

  「走一步算一步。」他向來沒有太多的想法,想得太多,做得太少,不是他的行事作風。「但唯今之計,要先離開中山國。」

  「嫌中山不好?」

  「在中山,我比平民還要不如。」除了賤民,也是奴人,能做怎樣的事?「被人差使我無妨,可真能一輩子都淪為奴嗎?」

  「也是。」景華雙眼一黯,忘了和自己並肩的男人不過才剛僥倖逃出牢籠。

  「晚了,我送妳回宮去。以後夜裡,別出來溜躂,會遇到怎樣的危險,不是妳能預料的。」

  景華沒吭氣,不敢說是想要見他一面。

  「現下世道太亂,可不是桃花仙境,由得妳來來去去。」

  「是啊,哪來的桃花仙境?」她應該像個被鎖在金牢籠中的雀鳥,才能好好地活下去。景華不甘心,卻也沒有反駁。

  「亂世英雄多,倒也很公平。人人有機會,只要不是如我這般的——賤民。」邦焰調侃自己,語氣不見半點起伏。

  「所以你要離開中山國?」景華微笑,若是他說要做英雄,也不令人意外。

  她曾經看過很多人,縱然身處深宮之中,可在父王身旁來去的人總有些是英雄豪傑。那是與生俱來的氣質,即便出身低微,也難掩其銳氣。

  這是她頭一回,在宮外遇到這樣的人,而且還僅是個被擄來的戰俘。

  「若要做英雄,這裡我留不得。」

  「未來,要是和中山國有衝突,你……可否放過中山?」

  邦焰看著她。「以後的事,我無法回答,那不是我能作主的。」

  「要是再見到的話,希望你還認得出我。」

  「可能……我們不會再遇見。」他們是天差地別,豈有重逢的道理?

  「也是,怎會再相見呢?」

  兩人就著月光,在無人煙的城北裡,更顯得沉默。這一段路,將遺留在彼此的心間,成為一種很特別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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