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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夏霓    


  「進府以來……我最想要做的事……就是為你歌唱……」自小,大家都說她的歌聲,有穿透人心的力量,有撫平哀傷的奇效,許多人總愛聽著她唱歌。

  直到後來,她也只剩這副歌喉,換取生存的能力。

  「君今……」邦彥手足無措的抱著她漸冷的身子,每當她說一句,那血就如同流水,不斷的自她嘴裡滲出。「不要這樣對我……」

  「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在月色裡,那幽幽的聲調被夜風伴隨著女人的悵然,被吹散在夜幕之中。她曾經,耳聞這樣的歌聲,因為那哀愁的聲音,迴繞在她的身側。

  「葛生蒙棘,蘞蔓於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直到後來,她學會這首歌,教她歌唱的女人,卻難耐相思之苦,結束短暫又璀璨的生命。

  柳君今盡力的唱著,宛若杜鵑鳥兒的哀鳴,用盡最美麗的生命,日夜悲啼,淚盡繼以血,終究魂斷在哀傷裡。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她努力的唱著,盡力的為自己心愛的人,歌唱著最動人的情歌。手握著始終不離身的鳳鳥谷紋玉珮,曾經是她一心期待兩顆心成為玉上的鳳鳥,成雙成對的翱翔在天際,快活地過著想要的生活。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她的歌聲,幽幽地迴盪在這座綠意盎然的庭園中,隨著風兒的遠行,送至天邊見不到邊際的境地。或許在那裡,是她最後棲息的所在……

  當柳君今高舉著那塊染上熱血的玉珮,一心還惦念著,自己能夠成為他最後交頸鳳鳥時……

  那歌聲,戛然而止——

  第九章

  天色灰暗得不見日輝,隱隱飄落幾許雨絲,那變幻萬千的雲彩被染上暗色的氣息,彷彿所有鬼神都在靜靜地窺探著,塵世間今日的紛紛擾擾。

  灰白的冥紙撒向天際,一路上留下奉給天地鬼神的買路錢,冀望能在今日迴避此道,讓亡者最後一回在人間走的路,可以安妥妥地到達冥府。

  明旌被烈風吹得獵獵作響,領著身穿喪服、抬著靈柩的人們。一身縞素的邦彥,木然地走至前頭引路。

  她生,是獨自前來;她死,也同樣是一人而走……邦彥紅著眼眶,後頭領著一列送葬的隊伍。

  雪柳飄搖,引著她一路好走,走到該棲息的葬地;引路幡上寫有她生前的姓名,敬告冥府前來指引的鬼神,切莫遺漏她的神魂,教她孤苦無依。

  這條執紼之路,邦彥走得格外哀慟,宛若行屍走肉,更像是三魂七魄已經追隨她而逝去。

  素白的喪衣,將他襯得更加神傷,然而引人側目的,是他一夜之間為失紅顏而悲至極點的白髮。

  一夜三千煩惱絲,為卿褪盡成雪色。邦彥眼角懸著淚,陪她在人世間最後的一程,竟是送她的屍首至葬地!

  「你好狠……真的好狠……」他失神低喃,失去往日神采飛揚的模樣。

  現在的他,不過僅是個痛失摯愛的普通男子。

  他為她在夜裡徹夜不眠,他為她在日裡滴水不進,他為她守靈七夜,以為可以見神跡降臨,起死回生,但不過也是獨自的癡心妄想。

  他為她打點一切,身著壽衣、口中放入含玉,拭淨雙目,好讓她日後可以見到踏上冥府的歸路……

  在她生前,他最後失盡所有;然而在她死後,他又得回所有。

  柳君今交給他的信函,成了太尉貪贓枉法的證據,白紙黑字罪證確鑿,幾日的暗中調查,終讓趙勤無可辯駁,鋃鐺入獄。

  邦彥非但官復其職,甚至還被封了大將軍……到頭來,他因她而失去一切,卻也因她而得到所有。

  他成了英雄,可她卻怎樣也看不見了。

  邦彥還記得那一日擁著她冰冷的屍首,哀慟地哭了一日一夜,那哭聲是驚天撼地,教人不忍聽見。

  縱然他欲哭回她的神魂歸體,最後還是徒勞無功。

  直到仵作親口證實,她早已死去回天乏術,在當時,邦彥好似能感受到從四面八方伸來無形的手,將他的心給撕裂得四分五裂。

  她棄他!這一回是她棄他!

  手裡握著她生前最愛的鳳鳥谷紋玉珮,上頭沁色如蒸栗的黃,染到她的熱血,成了妖異的赭紅色澤,美得讓人無法割捨,卻也是含淚的成色。

  從今以後,他只能睹物思人,並且孤老終生。

  邦彥還是回絕了杜家的姻緣,落得一身臭名。他失去了她,還能見到什麼未來?

  此刻,天際傳來雷聲隆隆,如棉絮般的雨絲,轉成豆大的雨珠,絕情地打在邦彥的身上、臉上,甚至是留有她回憶的心版上。

  風聲依舊,雷聲依舊……在邦彥的眼裡、耳裡,卻成了冥府接走她的徵兆。

  他悲慟地送她至最後的葬地,見裝有她的棺槨被穩妥地擱在泥地裡,邦彥跪倒在地,任雨絲打在臉面上,他只能偷偷地藉著雨水的掩飾,縱情的為她淚流。

  「君今,此後一別,永不再見。」邦彥哽咽地說道。

  「今生無你,留我終老;來生再見,盼續情緣……」他已然分不清讓自己模糊視線的,是雨滴還是淚水?

  已被封上的棺木,早見不到她絕麗的容顏。

  「屆時,切莫再留我一人……」撒上第三把泥,邦彥正式與她道別,送她至冥府的路,在這裡已是盡頭。

  福管事將邦彥拉離棺前,讓其他人將一旁的濕泥蓋至棺木上,讓她平靜地下葬。

  邦彥靜靜地看著一切,就如同在前生,他也曾經看著她,最後成了別人的妻子。他不敢眨眼,也無法眨眼,盯的那樣專注,深怕錯過。

  到底,他又走了一回前世的路子,只是在這一回,他已經無法成羅剎,將她討回身邊。

  直到最後,他還是一無所有!

  ☆ ☆ ☆ ☆ ☆ ☆ ☆ ☆ ☆ ☆ ☆ ☆ ☆ ☆

  五年後

  銀白色的髮絲飄揚在風中,邦彥身著戰服策馬,墨色的盔甲在日輝之下,隱隱發光,襯得他那頭白髮更加惹眼,卻也是英姿煥發。

  兩旁迎著他自邊陲班師回朝的百姓,無不替他歡呼吶喊,將他當成社稷的支柱,也視為鎮國的英雄。

  曾經,他跌至谷底失志一時;如今,他凱旋歸來榮耀一身……桃花依舊,人事全非,坐擁再多,心口仍有遺憾。

  他多希望,眼下這一切的榮耀,全數歸至柳君今的身上,更希望有她與他一道分享。然而,這是癡人說夢,不過是妄想。

  低首看著與她有誓為記的掌心,腰際繫著她從不離身的鳳鳥谷紋玉珮,邦彥有種黃粱一夢的感受。

  他繞了一大圈,依舊逃不過命運的擺弄;直到他親眼見她再也爬不出那陰冷的棺槨,永遠地躺在漆黑的泥地時,邦彥才久夢初醒。

  今生他要受的,是她前世為他而嘗的遺憾之情。終至於此,邦彥才了悟到她前世抱憾而亡的心念。

  因此在今生,她才會失控的要作自己的主人,失控的得到所要的愛情……

  只是,他在最後不夠勇敢,也不夠努力,才會眼睜睜見它寶貴的生命,自他指尖溜走,並且一去不回。

  瞇著眼,邦彥伸手掩去刺眼的天光,暗想如果她見到此刻的自己,是否會綻著笑容,因他最後也做到她的盼望。

  邦彥明白,他並不喜榮華富貴,更不願成為他人心中的支柱,可她希望他成為英雄,他便願做她的英雄。

  低首,邦彥專心的策馬,在擁擠的人群中,留意著或許會衝出行列的小娃兒,卻在那瞬息間,他見到熟悉的背影,夾雜在紛擾的人潮中。

  他瞠大眼,心口驀地像被人擂了一記,疼得說不出口,更喚不出她的名字。

  「將軍,您還好吧?」一旁並肩的副將見邦彥神色有異,不禁問道。

  「沒事。」邦彥還想要鎖牢那道余影,哪知在一不留神間,早失去所有蹤影。

  他暗笑自己的傻,莫非這世間,有起死回生這奇事不成?

  很快地,一行人回到尚書府,朱紅色的大門前,仍是福管事久候的身影。

  「大人,恭喜您平安歸來。」福管事拱手作揖,年邁的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

  多年不見,他以為邦彥會如同當初離去前,鬱鬱寡歡、黯然神傷的哀戚模樣。而今,他一身勁裝、威風凜凜,或許已經淡忘先前的哀痛。

  「福管事,府內一切可好?」邦彥笑著問,能見他老人家硬朗的身子,真好!

  「除了大人離去之後,府內清冷之外,其他仍舊是老樣子。」

  邦彥頷首,臉上的稚氣早是褪盡,取而代之的,是睿智沉穩的神態。「晚些,在府裡設宴款待歸回的將領,安頓他們暫時在府裡休息。」

  「大人一路風塵僕僕,是該這樣做。」福管事領命,回頭便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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