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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千尋    


  「媽……」看見母親,杜絹萬分驚恐。媽媽又要打人了?她的身體發抖、牙關打顫,躲到阿凱背後,抓住他的衣服不肯放。

  「把孩子拿掉。」

  「不要!」她死命抓住阿凱,他是她的救命浮板。

  「別逼我失控。」杜母臉色鐵青,身體搖搖欲墜。

  「除非你把我打死,不然我活著,我的孩子就會活著。」杜絹不退讓。

  她在做什麼,向杜媽下挑戰書嗎?阿凱雙乎往後拉住她的手,他擔心杜媽失控,退兩步、用身子做盾牌,維護杜絹。

  杜母眼光渙散、神情茫然。很好,居然印證了天網恢恢、報應不爽的道理。

  女兒的未婚懷孕,勾起她隱藏多年的罪惡感,她那些不願想、不敢想的過去,像洶湧潮水,一波波將她淹沒……

  「很好,我打不動你,你不死、你的孩子不死,我去死!」淒涼一笑,她看女兒的眼光像看陌生人。

  「媽,不要!」杜絹從阿凱後面跑出來,撲身,自背後抱住母親,淚如雨下。「媽,不要懲罰我,我愛你、也愛寶寶,你、我、寶寶,我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啊,這麼親的人,怎麼可以你死我生的?」

  「你以為養孩子這麼容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想親手把你掐死?」

  杜母苦笑,那些年的翻騰折磨啊,她以為熬不過來了,沒想到竟是讓她過關斬將,一路走來。但這一回,她過不了了,她放棄……

  「媽?」杜絹被母親的口氣嚇慌手腳。

  杜母緩緩搖頭,她的靈魂在縹緲空間裡哀傷,真的過不去了。她的眼底滿是哀慟,阿絹不再是她乖巧聽話的女兒,她的女兒,不會為了男人拋棄母親。

  「知不知道我多恨你?看見你,我就想起不名譽的過去,我恨不得把那段全數抹掉,可是你在,便不斷提醒我……生產時間拖得那麼久,你應該要死的,可你活下來了,宏亮的哭聲敲擊著我的耳膜。你為什麼不死啊,你死了,我就不會痛苦……」

  杜母的眼神無法聚焦,她的聲音縹緲,表情有著不真實的飄忽。

  她不是在對眼前的杜絹說話,而是在對保溫箱裡面紅通通的小嬰兒說話,她希望她死,不想帶她回家,希望她代表的那個錯誤從來不曾出現過。

  杜絹繞到母親面前,不解。媽不愛爸嗎?爸讓媽覺得不名譽嗎?為什麼媽要地死,為什麼她活著會讓媽媽痛苦?

  淚水模糊視線,心被嗜血怪獸吸吮,鹽油醬醋全倒在一處了,說不上的萬般滋味在胸口吞噬。

  「太太!你別這樣。」被爭執聲引來的阿榮嬸進門,立即抱住杜母,也跟著掉淚。「阿絹會嚇壞的,她還小、她不懂事,我來教她。」

  「怎麼教……青出於藍啊,她有我的基因、有我的個性,這叫做命中注定,命中注定我剋死爸爸、我的女兒剋死我,很好,反正我也累了……」

  霍地,杜母抓緊胸口,臉色慘白,一口氣提不上來。

  「天!太太病發了,快點、快點!阿凱,快去聯絡阿絹舅舅,快叫你爸來幫我……」

  當所有人忙成一團,在來回慌亂間奔跑時,杜絹怔怔地跪在地板上,耳裡充塞著母親的話。是她的錯嗎?如果她死掉,是不是,就不會剋死媽媽?

  「我死、我去死,你們活!」她尖叫著,兩手在空中揮舞,淚流滿面。

  突地,她的手被兩隻溫暖的大掌握住,身子被一個溫暖懷抱圈起,她聞到一個讓人安心的氣息,舒服得像置身三月份的夏威夷。

  「不要怕,我在這裡……乖乖睡,不害怕……」大手掌一下一下輕拍她的背脊。那是蔣昊的聲音,溫柔得掐得出水的聲音……

  蔣……蔣昊?蔣昊!一陣頭皮發麻,杜絹猛地睜開眼睛,發現他用下巴輕輕磨蹭她的額際,她差點翻下床。

  「你、你為什麼在這裡?」杜絹用力推開他,低頭拉睡衣。幸好,她不是性感睡衣的愛好者。

  「你作惡夢。」他半睜眼,用性感到不行的口氣說話。

  「我吵到你?」不會吧,房間的隔音這麼差?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作惡夢。」

  那天,他躺在她枕邊,發現她在夢中流淚,沒有聲音,只是掉淚。

  他把她攬進懷裡,拍拍她的背,親親她的臉,他的大手一順一順,順著她的發、她的恐懼,直到她再度安穩。

  然後,第二天、第三天……在往後的每一天,他在枕邊接收到她的淚水,終於,他真正理解,為什麼她非要安眠藥不可。

  她遺失的記憶在夜裡會跳出來折磨她,如果沒有藥物讓她的身體沉重得醒不來,夜夜驚醒,誰受得了?

  「如果我沒吵到你,你怎麼知道我作惡夢?」杜絹是聰明女人,一句話就問到重點。

  蔣昊不想回答,含糊帶過,大手一勾一扯又把她拉回懷裡,圈著、抱著,用體溫替她驅逐哀戚。

  「有事明天再說,我想睡覺。」

  什麼話啊,床上多了一隻龐然大物,她怎麼睡得著?「你可不可以回自己房間去睡?」

  「不可以。」他拒絕得斬釘截鐵。

  他知道,他一走,她不是又吞安眠藥就是輾轉難眠,雖然他在場,她不見得睡得著,至少那個惡夢……多少會害怕兇惡門神吧。

  「為什麼不可以?」

  「抱你,我才能睡得著。」他把頭壓在她頸窩間,低語。

  醇厚的嗓音、暖暖的氣息,杜絹的心在海浪間浮沉。最近他的改變那樣大,叫她怎麼適應?

  走路時,他牽她。

  他說:「新婚夫妻都是這樣做的。」然後,她看看四周,找找有沒有狗仔隊的蹤跡。

  他們每天晚上都出門,也許逛街、也許看電影、也許拜訪家人。

  他說:「新婚夫妻都是這樣做的。」然後,她又下意識找狗仔隊。

  他為她買一大堆顏色鮮艷的衣服、包包、鞋子,在她的帳戶裡面存進她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帶著她吃逼台北各名店。

  他說:「新婚夫妻都是這樣做的。」這種事,狗仔隊挖不到。

  如果是演戲,他未免太入戲。

  她問他,「為什麼你老是送我八朵玫瑰,你知道八朵玫瑰的花語是什麼嗎?」

  「花哪會說話,都是人類說的,依我說,八八八、發發發,送你八朵玫瑰花,你發我也發,不是很好?!」然後,他又塞給她八朵玫瑰花。

  她不解的望著他,他被看得滿身不自在,欲蓋彌彰地加了幾句,「一朵玫瑰十五塊,八朵一百塊,這個便宜誰不佔?」

  他對她的態度模糊到一整個不行,杜絹有滿肚子問題,可是抱住自己的男人好疲憊,現在顯然不是發問的好時機。

  她很想推開他,保持適當距離。

  但他說了,抱她,他才能睡。如果不抱呢?她很清楚失眠的痛苦,怎捨得讓他受苦?

  白雪公主的善良不是她遺忘的記憶,而是她始終存在心底的性情。

  於是她讓他抱在懷裡,於是她貼著他的體溫、嗅著他的氣息,於是她在他起伏的胸膛前安安穩穩靠著,於是慢慢地、慢慢地,她浮起一朵安心的笑容,呼吸也跟著他,沉著……

  她睡著了。

  蔣昊輕輕挪動自己,低頭看一眼胸前的女人,滿足地歎口氣,重新擁緊她。

  明天,他總會想到好說詞。

  ☆ ☆ ☆ ☆ ☆ ☆ ☆ ☆ ☆ ☆ ☆ ☆ ☆ ☆

  結果,蔣昊的好說詞居然是——

  「新婚夫妻都是這樣做的。」

  半點創意都沒有,杜絹皺起眉頭,低聲說:「以後晚上,我會把門鎖起來。」

  她把果菜汁和剛烤好的貝果放在他桌前,沒有咖啡,喝慣咖啡的男人也沒出聲抗議,他真的很好養。

  咬下夾著乳酪和核桃的貝果,蔣昊模模糊糊回了一句,杜絹正在切水果幫他帶點心盒,沒聽清楚他說什麼。

  「你說什麼?我沒聽見。」她隨口問。

  他把嘴裡的食物吞下去,清楚的說:「我說,我有鑰匙。」

  「什麼?」

  她一慌,刀子從指間劃過,反射性地丟下水果刀甩兩下,甩掉疼痛感覺。而蔣昊的動作更快,他衝到她身邊,抓住她受傷的手指頭。

  他用面紙壓在傷口,一會再拿開面紙仔細查看。「還好,沒有太深,我去拿醫藥箱。」

  她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分析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有鑰匙」代表……這個家是我的,我有權四處走?你鎖也沒用,我想怎樣就怎樣?隨便你啊,你愛鎖就鎖,反正我自有對策?

  她猜不出他真正的意思。

  蔣昊很快跑回來、很快替她的傷口消毒包紮、很快把她手邊的工作接過來做完,很快把自己的早餐解決掉、碗盤清洗乾淨,然後把她的果汁和早餐推到她面前。

  「你還好嗎?」

  他忙完之後,回頭,發現她沒說話、沒動早餐,只是用半傻的眼光追著他。

  「你……」

  他很快接下她的話。「你受傷了,今天不要碰水,中午到公司來,我們一起吃中飯,我再幫你換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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