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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簡薰    


  初雪有些彆扭——雖然已經知道自己是女兒身,但當孫嬸說出「小姐」這兩個字時,又有種說不出的奇怪,脖子涼涼的,頭皮麻麻的。

  孫嬸不知道初雪在彆扭「小姐」二字,以為她只是單純的面對陌生人覺得不安,於是又說:「我幫人接生十幾年了,什麼樣的人都看過,有獐頭鼠目的大善人,也有一表人才的薄倖少爺,相貌是天生的,但是眼睛不會說謊,冊雲這孩子眼神端正,會好好守護小姐的。」

  ★☆★

  第2章(2)

  身邊多了一個人的感覺,嗯……

  初雪雖然不明白這樣安排的原因,但是知道奶奶之命不可拒,再怎麼不想,再怎麼覺得奇怪,也只能接受。

  一起吃早飯,一起在隨伴跟丫頭的護送下到城西大莊,她學技藝,他練武強身,然後一起回府,聽先生講課。

  這一年的江南,罕見的有大雪。

  無法在室外練習武藝的日子,冊雲就會跟她一起練習筆墨製作的基本功,不是在筆院幫那些毛除脂頓壓,裝頭掛繩,就是在墨院浸油篩煙,出灰修墨,當然也包括了初雪最討厭的「蒸煮」。

  不僅又熱又悶,整個人還會被熏得又黑又髒。

  以前還不知道一個小黑人有多好笑,冊雲來後,初雪終於知道為什麼每次蒸煮,那些師傅就笑得合不攏嘴。

  真醜。

  不過算了,既然是手續中之需要,也沒什麼好抱怨。

  她是將來的當家,這些練習都是必經的過程。

  當年爹爹是這樣,祖父是這樣,太祖父是這樣,太太太祖父也是這樣,百年如此,她身為長子嫡孫,絕對不能污了杜家的招牌。

  忍耐,忍耐。

  而相對於她的勉勵忍耐,冊雲顯然是個天生好手。

  沒人真的教過他,他就是在旁邊看著看著,幾次後,經過老師傅同意他開始動手做。

  「是,是,就是這樣。」老師傅顯然很欣賞,「這,『整尖』很重要,眼睛得大,要有耐心。」

  就看到冊雲的手慢慢調整,老師傅的嘴角也慢慢上揚。

  「對,沒錯,蠻力是不成的,要用的是柔勁。」

  冊雲第一個成品出來,居然……居然就很不錯。

  雖然還不及格,但是完成度絕對超過一個初學者的能力所及。

  初雪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會這樣?

  冊雲特別聰明?還是說自己特別笨?

  制筆需要高度集中力,制墨需要極大的耐力,  都不是簡單活,自己學了一年多才勉強能做出個樣子,沒想到冊雲進來幾次,就已經抓到竅門,連老師傅都說他有天賦,不出兩個月,他做出來的無論筆還是墨,都將超過初雪。

  初雪孩子心性,想贏回來,可是勝負心越強,心情越是浮躁,做出來的筆不是掉毛,就是叉尖,壓出來的墨不是太淡,就是滯筆,總而言之,只能扔進廢籮,完全不能用。

  老師傅笑笑,要她收心。

  她知道該收心,可是心思已亂,氣息不平,一年多時間練出來的定力好像都不見了,手僵硬得像入門生。

  冊雲很快把她的情況看在眼中,他沒有笑話她,也沒刺激她  ,只是在她開始這不能間斷之功時,在她旁邊,模仿著老師傅說的那些話。

  「是,就是這樣,一道一道的梳。」

  「手放軟,不要用力。」

  「銀箔慢慢攪下去,很好,就是這樣……」

  初雪剛開始還會想著才不要他教,但不得不承認,他的聲音又一種奇怪的平穩,平穩到她不由自主開始聽他的話。

  定心,定性。

  半個月後,終於恢復手感。

  當老師傅終於對它點頭時,她第一次對冊雲笑了。

  那日,大雪初晴,兩人從筆院出來,洗完手臉,丫頭正要給她繫上披風,冊雲卻接過手,「我來。」

  雖然覺得有些彆扭,但她還是乖乖站著讓他幫自己系披風。

  後來想起,這是他第一次幫自己系披風,此後一年又一年,他不只幫她系披風,戴髮冠,還教她騎馬,駕車,打獵。

  他呵護她一如女孩兒,卻教導著他如何成為一個男孩。

  ★☆★

  十六歲的初雪想起那一幕,總覺得還是昨天發生的一樣。

  不管是娘亂七八糟想跟她解釋為什麼她跟弟弟不一樣的時候,還是奶奶說「孩子,委屈你了」的時候。

  想想,其實也沒什麼好委屈,妹妹生香是書香門第的千金小姐,所以活得像一隻籠中鳥,這輩子除了到佛寺進香,沒去過其他地方,除了嫁人,也不能離開家鄉,自己拜了那個錯誤的福氣,反而能到處亂跑。

  雖然女扮男裝會有些不方便,但她身邊有冊雲這個萬能之人,平心而論,日子過得很舒坦。

  想來緣分也真的很奇怪。

  兩人開始做伴時,自己才六歲,說實話,怎麼樣都不懂為什麼奶奶跟娘要安排一個男孩子在自己身邊——雖然孫嬸一再拍胸脯保證說「冊雲這孩子口風非常緊,絕對不會洩露小姐的秘密」,可是丫頭中也有口風緊又衷心的哪,何況為什麼他非得跟一個男生一起長大呢?

  她可是小姐哎。

  是小姐,是女孩子家。

  即使奶奶說冊雲什麼都知道,什麼都可以讓他去做,但這些事情她可不好意思讓男孩子來。

  越大,越懂得男女有別。

  所以每天,她都是在拍門聲中睜開雙眼,自己起床,換上衣服,開門,梳洗過後讓丫頭給她梳頭戴冠,接著乘轎到城西打樁。

  晚上呢,自己解髮冠,褪衣服,脫鞋子,爬上床,放下帳子,半夜口渴得自己下床倒水喝,冬天的地板涼得很,就連茶壺裡的水都是冰的……

  她知道,府中人都說三公子為人謙遜,能自己做的從不假他人之手,跟著他的下人從來不用半夜起來服侍,人人都能一覺到天亮……其實,那些下人哪知道,她這三公子不是謙遜也不是勤勞,只是很單純的不能讓別人發現他其實是個女孩兒,逼不得已只好如此勤勞,以免暴露真身。

  她曾經問過奶奶,怎麼不給她再找個口風緊的丫頭,夏天就算了,冬天衣服還得自己穿好麻煩,洗澡時也不方便,有次一個新丫頭不知道「三少爺洗澡時不喜歡別人在旁邊」的規矩,進來問她要不要加點熱水,把她嚇得魂飛天外。

  饒是這樣,奶奶跟娘也沒有退讓,起居丫頭一如往常,貼身丫頭想都別想,沒有主人家命令,誰也不准進她房間一步,因為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初雪不死心又問,既然越少人知道越好,那怎麼又找冊雲來?

  奶奶說,「這個現在跟你解釋,你也不懂,等將來長大就知道」——但直到她十五歲,奶奶都一直逃避這個問題。

  倒是前一陣子春遊賞花,她無意中提起時,冊雲告訴她答案。

  「因為你是三公子。」

  這是什麼答案?說跟沒說一樣。

  初雪不滿,「說清楚點。」

  「你是三公子,慢慢會開始接受莊子上的事情,跟老爺進京貢墨,跟江南文士來往,或者跟皮毛商人到酒樓談事,你可看過哪一家少爺帶著個丫頭進出酒樓,開船遊湖?」

  她搖了搖頭。

  「那你可看過哪一家少爺帶著隨從進出酒樓,開船遊湖?」

  「……每家公子都這樣。」

  冊雲笑了笑,臉上寫著:這不就清楚明白了嗎?

  「那……」

  「那什麼,丫頭不能跟你出門談生意,不能跟你進出酒樓,不能跟你一同跟文人春遊吟詩,何況讓你跟丫頭在一起,只怕你會越來越像個丫頭,所以老太太才讓你跟著我,好讓你更像個公子,懂嗎?」

  第3章(1)

  秋去冬來,又是一年春。

  轉眼,冊雲已經在杜府待了十一年,無意考功名,也尚未娶妻,倒是今年年初,將多年掛在帳上的工錢一併取出,替義父義母在城郊買了住處,距杜府不過半日路程,方便他去探視。

  雖然不過兩個房間一個小院,不過比起昔日舊居河漲淹水的日子好多了。

  小院裡養雞養鴨,後面一塊地能種種菜,冊雲每半個月回去一趟,給兩老買米買鹽,在那裡吃過午飯後才回來。

  附近的老實農家看冊雲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又孝順,家裡有女兒的都想問問親事,每當這種時候,老孫夫妻總照著冊雲的交代說,這孩子受杜府栽培,  既讀書又習武,受到很多恩惠,主人家的公字都尚未婚配,因此他暫時沒打算成親。

  人家父母這麼說,當然也只好算了。

  一方面,  相對於初雪的不聰明,與生煙的不細心,冊雲簡直是太聰明太細心,杜有松跟陳氏商量過後,決定這兩年慢慢會交代他做其他的事情,府內,府外,或多或少都有參與一些,至於商人送來制墨用的牡丹皮,薰草豆,甘松等等,已經完全文由他收貨點貨。

  走在外面,城中人也都知道這是杜府的冊雲公子。

  這公子什麼來歷不重要,重要的是杜家老爺信任他,甚至幾次杜生煙在茶樓聽曲忘了回家,都是由這冊雲公子來逮人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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