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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千尋    


  遇見法文版的繪本是意外,那麼快又見到幼榕則是意外中的意外,他洗完澡準備上床時,門鈴響起。

  幼榕站在門外,手裡提著兩瓶葡萄酒,他的行李箱裡也有兩瓶,是要送給方英雄的,他對女兒的諸多照顧,讓他銘記在心。

  「你穿睡衣。」她指指他身上的衣服。

  「對,我要休息了。」

  「所以接下來,你沒有其他的事要忙。」

  「對。」

  「還很早,這個時間你能睡得著?」她語帶雙關。

  是睡不太著!最早,這時間是他和冉冉坐在鞦韆上談心的時候,後來,這時間他們會把門鎖起來在床上翻滾,事後冉冉會用手指頭在他胸口畫圈圈,用滿足又曖昧的口吻說:「我家的大熊很強喔。」

  想到這裡,他的臉泛起可疑的紅潮。

  詹幼榕發現了,誤以為自己出現的時機是正確的。

  跨一步,她把他往後推,不請自入。

  她從櫃子裡找到兩個杯子,倒進紅酒,笑著對他說:「我找不到人幫我慶祝,你可不可以幫我?」

  「慶祝什麼?」

  「離婚後,我一直找不到生活的重心,我到每個國家旅遊,希望可以看見新的人,碰到新的事情,法國是我最幸運的一站,因為,我在這裡碰見你。」她靠他很近,今天她擦了迪奧的香水,那是誘的香氛。

  碰見他是幸福?他不懂她為什麼這樣講,但他靜靜地聽她說話。

  「那是我的迷信,只要在你身邊,我做任何事都很順利。記不記得,那個時候讀書再累,考試前我都要偷偷去見你?因為見到你,就有好運氣降臨,不是說謊,是真的,只要有你,那次的考試就會出現好成績,不然,我的英文那麼破,怎麼可以申請到UBC?」她的手貼到他胸前。

  「都是過去的事了。」周傳敘退一步,退開她的親近。

  「不,你帶給我的幸運並沒有過去。我雖然不缺錢,但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我才二十八歲,有長長的一輩子要活,總不能靠贍養費東晃西晃走完一生吧?我想找工作,卻不知道可以做什麼,然後,在遇見你那個晚上,我的學長打電話給我,要我去台灣幫他工作,你說,你是不是我的幸運符?」

  「只是湊巧。」他不居功。

  「我不這麼認為,不管怎樣,你一定要陪我喝一杯。」她仰頭,喝掉滿滿的酒紅色液體。

  他不端酒杯,不喝酒,他答應過老婆大人,不給別的女人可乘之機。

  「怎麼,你不替我高興?」

  周傳敘搖頭,走到冰箱旁,從裡面拿出一瓶氣泡水打開,向她做了乾杯的動作。「恭喜你。」

  「聽說珊珊回台灣了。」她呆了一會,換了一個新話題,把杯子重新注滿。

  「是嗎?她沒告訴我,」

  「到時,我們又可以見面,像以前那樣一起去海邊玩,好不好?」

  他沒點頭,沒回應,只是對她微笑。

  他的沒反應讓她再度失望,喝光杯裡的酒液。「我常想,如果時光能倒流不知道多好,那麼我就可以修正很多事,不會讓自己走到悲慘的這一步。如果每個人的人生都有兩次機會,那麼,第二次,我要堅持到底,不讓爸媽擺佈我的人生。」

  她一面喝酒,一面說話,周傳敘靜靜聽著,不做反應,她一杯一杯喝,兩瓶酒很快就見了底,不勝酒力的她醉倒在沙發上。

  酒醉後的她說出真心情,「阿敘,你為什麼不給我機會?是因為我老了嗎?我不美麗,不清純,不再是你心目中的公主了嗎?」

  他皺起眉頭看她,歎氣。

  不是說好當朋友的嗎,何必舊事重提?可她都醉成這樣了,還能跟她講道理?

  算了,他把她抱到床上,拉開棉被,放進床裡。

  當他要退開時,她卻扯住他的衣襟,連聲嚷嚷,「你恨我對不對?恨我拋棄你,恨我沒有遵守和你的約定?可是我……後悔極了!婚後,我每天每天都在後悔,我老是想啊,如果我嫁的是阿敘,他不會教我吃這麼多委屈;如果是阿敘,他不會讓我一個人待在家裡哭泣,如果是阿敘,我就不會有婆媳問題;如果是阿敘啊,我哪裡會……」

  詹幼榕說到最後放聲大哭,周傳敘趁隙把自己的衣襟從她手裡搶回,走到窗邊,靜靜地聽著她的哭泣。看來,她不如他以為的那樣幸福。

  她哭鬧了一陣,聲音漸漸低沉,她睡了,可睡了還不安份,喃喃道:「阿敘,我好愛,好愛,好愛你……」

  他對她苦笑,不能理解為什麼人要等到失去,才會發現曾經擁有的美好?

  手機響,他飛快接起,未看來電顯示就知道是誰打來的,一個大大的笑容咧在嘴邊,取代了原本的苦笑。

  「冉冉,你在做什麼?」

  他喜歡她的聲音,她飛揚的語調永遠充滿勁力。

  她和幼榕不同,沒有人可以逼迫她妥協什麼事情,她的人生,不管正確或錯誤,都是她自己的決定。

  「我收成了一碗公的番茄,紅紅的,每顆都像紅寶石。」她講得驕傲,好像自己種出世紀大品種。

  「遲遲不喜歡吃番茄。」

  「由得了她嗎?哼!我會讓她見識什麼叫做媽媽的威嚴。」

  周傳敘笑了,想像說這話時,冉冉雙手擦腰,努力把「威嚴」做出適當表現的模樣,但她忘記,媽媽的威嚴在遲遲身上早不見效果了。

  「打成汁吧,加一點梅粉和寡粉,她會肯吃的。」

  「誰像你那麼寵她?都把寵壞了。」

  「能夠寵的時候多寵一點,哪天她嫁出去了,想寵都沒機會。」

  「這麼會說話。」

  「那是爸爸告訴我的,他說錯失了寵你的機會,現在後悔莫及。」

  電話那頭,突地不再言語。

  她原諒父親了,但他們之間的藩籬是用多年時間築起,沒那麼輕易消除。

  「我不在,有沒有找時間自己回去看看爸爸?」

  真是的,人在國外還想做和事佬,這只草食熊,還真想人人不得罪、人人好。

  「沒有。」她說實話。

  「為什麼不回去?」

  「為什麼要回去?」她反問。

  「所有的老婆都會趁丈夫出差跑回娘家,過幾天大小姐的好日子。」

  「我還不知道當大小姐是什麼滋味呢。」

  「你會知道的,等我回去。」他會把她當大小姐寵,當少奶奶寵,當女王寵。

  他的話很好聽,她笑得眉飛色舞。「好啊,等你回來。你……忙不忙?」

  「還好,不過比預計中多上了兩個媒體節目。」

  「你的法文真的很不賴。」她在網路上看到他的法國專訪。

  「我的英文也不錯。」

  「我都不知道我老公是語言天才。」

  他的英文是為了幼榕學的,自從知道她要到溫哥華念,他就開始學英語,不希望自己和幼榕的生活有落差,沒想到始終用不到,不過這證明了,只要他愛著一個人,就會全心全意為對方設想。

  「用得到,你就學得會。」

  「那好,以後遲遲的英文、法文由你負全責。」

  「沒問題。」他一向是個負責任的男人。

  這時沉睡的詹幼榕突然無預警地坐了起來,睡眼迷濛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發狂地尖叫一聲,「阿敘,不要離開我,我好愛你。」

  她的聲音很大,大得電話裡的向冉冉聽得一清二楚。

  「你的房間裡有女人?」她的口氣銳變。

  「對,一個很多年沒見的朋友,在巴黎碰面了。」

  多年不見?是偶爾碰見,還是刻意碰見?如果沒有那樣的交情,怕她也喊不出「阿敘,不要離開我,我好愛你」這麼煽情的話吧?

  向冉冉的心下沉,放下手中的番茄,打開冰箱,她要切檸檬片。

  「你們那邊不是很晚了?」

  「對,十二點多。」

  「她還不走?」

  「她喝醉了。」

  喝醉?所以順理成章地要留下來過夜?孤男寡女……她就算不小心眼,也無法不往酒後亂性那個方向想,何況她超級小心眼。

  「所以咧?」她追問。

  「所以什麼?」

  「你知道我為什麼痛恨我父親?」

  「因為他拋下你們母女。」

  「不只,我痛恨他搞外遇,有本事他就結束婚姻,不要騎驢找馬。大熊先生,你最好不要讓任何的風言風語傳進我耳裡,到時也別用酒後失身來當擋箭牌,我聽不進去。」

  周傳敘失笑。冉冉在說什麼啊!「她醉成這樣,要酒後亂性恐怕有困難。」

  「她醉了,你可是清醒得很。」

  「原來你不是怕狐狸精,而是擔心草食熊變性?」

  她笑了,因為他的形容詞。可以這樣光明正大,不急不躁搞幽默,他對那個酒醉沒興趣吧。

  但她的嘴巴不認輸。「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

  「糟糕,那我要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雌雄同體了,因為我思考的部位偏高。」

  這話逗出冉冉的大笑。是啊,憑什麼不信任他?他做的每一件事教教人既安心又信任,就算一個喝醉酒的瘋女人在他房裡又怎樣?就算有十個企圖拐他做壞事的女人在他身上偎偎靠靠也不怕,因為,他的「思考部位」偏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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