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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心寵    


  「明明是你作的詩,卻寫了我的名字。」周夏瀲道出顯而易見的答案。

  「詩會當眾朗讀嗎?」周秋霽側著腦袋說。

  「聽說會。」

  「那不就行了嗎?」她爽朗大笑,「我只希望世人能讀到我的詩--看到他們臉上驚歎的表情,我就會覺得滿足。」

  聞言,周夏瀲鬆了口氣,覺得自己之前的擔心有些多餘。

  周夏瀲乖乖換上周夫人為她精心準備的華服,把頭髮梳成一個堆雲髻。這種髮髻是夏楚玉惑帝姬獨創,這兩年非常地風行。

  周秋霽則一身青衫碧裙,略施薄粉,像所有的才女一樣,不屑於盛裝打扮,清麗即可。

  京中好事者何其多,參與詩會的所有人幾乎都知道周丞相的兩個女兒會來參加紫籐詩會,均拭目以待,所以當周夏瀲步入御花園之時,迎接她的,是一道道打量的目光。

  不同於周秋霽興致勃勃的東張西望,周夏瀲一直低著頭,感受到眾人的目光,她益發不自在。

  四周都是青年才俊,她很清楚,更清楚自己沒資格挑選他們,唯有等著他們來選自己,所以,他們長什麼模樣,她並不關心。

  「大姊大姊,你看,坐在你左側的那名白衣男子,氣質十分出塵呢。」周秋霽要姊姊注意。

  「那是新科狀元江映城。」周夫人馬上補充,彷彿對在場所有青年才俊都瞭如指掌,可見對這詩會有多用心了。

  周夏瀲飛快地抬起頭來,又飛快地把頭低下去,並沒有看清這個所謂的新科狀元。只依稀瞧見,他有一張還算不錯的面孔。

  其實,周夏瀲也沒指望能透過詩會找到稱心如意的丈夫,因為她一直不喜歡讀詩,她通常都讀不太懂。

  但這一次,她發現自己錯了。其中有一首,她一看就懂了。

  這首詩以紫籐為題,像在說一個故事。從前那些詩要嘛表達某種意境,要嘛只是描述某個畫面,她並不感興趣,只喜歡故事。

  而這首詩,她覺得就像個故事。

  「萋萋紫籐草,本是山中客,獨居幽谷中,披星如夜藍。旅人行路遲,摘得一捧晚,縈繞京中架,春來露凝香。羅裙似流瀑,風過如煙裊,翻手易可采,迎面細雨沾。芍葯苦爭艷,寒梅傲雪單,唯我紫籐草,愜意守高欄。莫若濃華苦,不及清芬單,親近人可喜,寧作俗塵觀。」

  她望著遠處喃喃地念著這首詩,感覺越發朗朗上口、記憶深刻,回眸之時,冷不防發現身旁站著一名男子。

  這男子的皮膚非常白皙,被一旁的紫籐花蔓映襯著,像雪一般晶瑩。一雙黑瞳在日光下如深潭,深不可測。

  周夏瀲四下望了望,發現除了這名男子外,附近再無別人。

  這裡是御花園的深處,熙熙攘攘的人潮從花園的另一端傳來,彷彿咫尺,又彷彿離得很遠。

  周夏瀲也忘了自己是怎麼走到這裡的,只記得當時妹妹正把替她作的詩系到花蔓上,她覺得非常羞愧,於是便低下頭,也不管方向,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覺便來到了此處,發現這裡也有人繫上詩箋,寫的就是這首〈紫籐草〉。

  她有些不知所措,因為這是她第一次與陌生的男子單獨相處,從前就算是表哥來了,她也很少說話的。

  越想便越發緊張,她的呼吸變得急促,特別是當她看到那個男子正笑盈盈地瞅著她時。

  愣了好半晌,她憶起母親教她的規矩,便雙手搭在褲前,行了個禮。對方亦低頷,對她作了個揖。

  「周姑娘,久仰了。」對方如是說。

  「公子認識我?」周夏瀲有些錯愕。

  「呵呵,周姑娘芳名遠播,在下哪裡會不知呢?」那男子嘴角微彎,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對於這樣的話語,她並不感到高興,因為那彷彿在一再提醒她,除了美貌,她一無所有。

  她垂下頭不說話,然而儘管她極力掩飾自己的不高興,對方似乎仍一眼就看出來了。

  「周姑娘不高興了?」那男子道。

  有時候她非常恨聰明人,聰明人總是說一些多餘的話來彰顯自己的聰明,不顧別人的窘迫,秋霽就常常如此。

  「家母好像在喚我了。」她絞盡腦汁才想出這麼一個借口,「公子,失陪。」

  周夏瀲轉身想走,對方卻在她身後道:「周姑娘似乎非常喜歡萋萋紫籐草這首詩?」

  這問題讓她頓時停止了腳步,轉身看他。聰明人總能輕易說中些別人的心事,好比此刻,她是想跟人討論討論這首詩。

  「公子如何得知?」她好奇地瞪大眼睛。

  「姑娘在這裡站了這麼久,口中將這首詩念了又念,除了喜歡,在下想不出別的解釋。」那男子回答。

  「是,我是非常喜歡。」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承認,反正承認對她而言也沒什麼損失。

  「為何?」他追問。

  「我覺得……我讀懂了。」周夏瀲坦言。

  「難道姑娘以前讀詩,都讀不懂嗎?」男子笑了。

  第1章(2)

  她弄不清那是他習慣性的微笑,還是嘲笑。

  「不太讀得懂。」她本來可以裝模作樣,但她不願意。

  她覺得裝模作樣是件非常複雜的事,她這個人頭腦很簡單做不來,所以她總是很坦白。

  「那為何這首詩又讀懂了?」對方又問,彷彿對她十分好奇。

  「我覺得這首詩是講一個女孩子的故事。」周夏瀲開始述說,她很難解釋自己為何喜愛,只能把心中一字一句統統說出來,「這個女孩就像紫籐花,不及芍葯艷麗,也不如梅花清雅,只有一種世俗的尋常美麗,但她卻很自在。」

  說完,她有些忐忑,不知自己這樣解說是否正確,是否會貽笑大方。

  男子的笑容忽然凝住,很仔細地打量了她片刻,不知在想些什麼,而後才緩緩道:「沒錯,你說的,正是作者想表達的。」

  「公子認識作者?」周夏瀲迷惑,因為詩會規則的緣故,詩箋上並無作者的署名。

  「當然啦,他寫這首詩的時候我正好在場,還是我親手替他繫在這裡的。」

  「他是誰啊?」她有些衝動地問出口。

  「姑娘想認識他?」他挑眉反問。

  「想。」她連連點頭,「有些詩的作者,會讓人敬而遠之,但有些詩的作者,卻會讓人很想認識他。」

  這或許是周夏瀲出生以來說過最有哲理的一句話了,她說完之後,那男子又再次凝目打量了她一番。

  「你很快就會見到他了。」男子最後低低地說道。

  說完,他便轉身離去。

  周夏瀲注意到他的長袍上繡有深紫色的花紋,與這紫籐花蔓融為一體,構成了一幅賞心悅目的圖畫。

  她從不覺得男子穿有深紫色花紋的衣裳有多好看,甚至覺得紫色應該只屬於女子,但那樣的顏色穿在他身上卻並不顯得陰柔,反而有一種帝王般的懾人氣勢,莊嚴又神秘。

  其實,她還想跟他多說幾句話,但他似乎不願意再與她多談,離去的腳步乾脆利落。

  望著他逐漸遠去的身影,周夏瀲有些失落,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將來是否還能再見到他。

  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跟一個男子說這麼多話。她發現,跟男子說話其實也沒那麼可怕,至少,她克服了臉紅與顫抖。

  忽地,一陣微風吹過,紫籐花蔓拂到了她的臉上,微涼而輕柔的觸感,就像那首詩中所云的,「迎面細雨沾」。

  原來,那是一句比喻。現在,她已經完全讀懂這首詩,她要盡快把它抄下來。

  周夏瀲回到周夫人身邊時,所有的人幾乎也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而她的妹妹正在抄一首詩。

  周秋霽非常興奮地說,她看到了一首好詩,心想寫這首詩的人一定能當好她的姊夫,所以她就擅自作主,替姊姊把這首詩抄下來,裝到錦囊裡。

  周夏瀲看了一眼妹妹抄的那首詩,或許對於方纔那首〈紫籐草〉詩作的喜愛已經先入為主影響她,她體會不到眼前這一首的好處,她覺得這更像是妹妹會喜歡的那類作品。

  這首詩對她而言非常晦澀難懂,內容好像是讚頌秋水的,她一直認為秋水沒什麼可讚頌的,她生在夏天,喜歡所有生機勃勃的事,而非蕭索悲涼。

  她想阻止妹妹,卻又怕掃了妹妹的興。不過,這首詩會影響她的婚姻,她不希望嫁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丈夫。所以她不得不阻止。

  「二妹,我剛才也看到一首詩,能不能也抄下來?」周夏瀲用商量的口吻,委婉地表達。

  周秋霽的筆頓了一頓,彷彿對於她的提議有些不屑。

  「大姊,你真有喜歡的詩嗎?從小到大,你有過喜歡的詩嗎?」

  周夏瀲很想對她解釋,從小到大沒有,但這一次有了。但她如果這樣說,妹妹一定會追問她為什麼,而她實在不想多費唇舌。

  於是她只是坐下來,用自己並不好看的字跡開始默寫那首〈紫籐草〉。

  「萋萋紫籐草,本是山中客,獨居幽谷中,披星如夜藍……」她一邊輕念,一邊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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