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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陶陶    


  你一個人出門在外可要小心,還有記得要回來過年節。

  我知道。

  你別在心裡嫌我囉唆,我今天把話都說了,明天可就什麼也不說了。

  我沒嫌你囉唆,你說我就聽。

  嘻……那是當然,我們說好了,就我們兩個的時候我最大,你得聽我的,娘說你到了外頭,瞧見花花世界,說不準就把我拋在腦後,外頭的姑娘可多了,你回來可別多帶一個人,不然我不理你,聽清楚喔,我真的不理你。

  接下來的話模模糊糊的沒有印象,可說話的語氣卻如此鮮明,孩子氣的話語帶著嬌寵的任性。

  兩人在一塊兒時,他總是寵她讓她,她說什麼他都沒有意見,當然他也有固執的一面,若是他不願意的事,他不會允諾她,卻會瞞著她固執地去做,送禮便是一件她怎麼也推不掉的事。

  「你有與我共死的決心,卻沒勇氣告訴我你與你娘打賭的事嗎?」

  他的聲音將她由過去的迷霧中拉回,她抬眼望他,蒼白的臉色讓她無意識地歎口氣,悠悠地開口:「娘說你年前不會回來,我說你答應過我會回來過節……」

  她話未說完,他已蹙下眉頭,心中有了底。

  「她要我答應她若你未履行承諾回來,我就得忘了你。」

  「你答應了?」她競這樣輕易地放棄兩人之間的感情。

  瞧著他黑眸裡的怒氣,她搖了搖頭。「我沒答應,可你沒回來過節,我還是……有點失望。」

  現今她的語氣輕描淡寫,他相信當時她必定相當失望,他試著解釋什麼,終究沒說出一個字,那時她母親一定將他與白豪豐相提並論,答應的事從沒實現過。

  「那時母親已經病得不輕,常常心神恍惚、亂發脾氣,暴躁得連我都覺得陌生,我不知道生病會讓一個人變成這樣,這會兒她像以前一樣和藹可親,下一刻卻大發雷霆,亂丟東西,咒罵所有的人,尤其是父親,她對他的恨都藏在心中,像山洪暴發一樣,全衝出了口,把我嚇壞了,雖然父親不常回來,可娘總跟我說他的好,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也是甜甜蜜蜜的,恩愛非常……」

  「你娘只是生病了。」他啞聲打斷她的話。

  她茫然地望著他,似乎沒聽清他的話,仍陷在回憶中。「你知道嗎?爹娘他們也是從小就認識的呢,像我們一樣……娘在家鄉癡癡地等他,爹第一次回來還送了她一個玉鐲,那玉鐲好漂亮,小時候娘總跟我說那玉鐲子以後要傳給我當嫁妝,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表情帶著甜……後來,她當著我的面,把玉鐲摔到地上,裂了……好幾片。」

  黑眸閃過不忍與痛楚,未加思索,他將她擁入懷中。

  她的眼神飄忽遙遠,聲音細如蚊蚋。「那時我心裡慌得緊,每天數著日子等你回來,常想如果你在我身邊不知有多好。」

  「我不是故意毀諾……」

  她搖首。「你不用覺得愧疚或難過,都已經過去了,那只是當時的傻念頭罷了。」

  察覺她想推開他,他抱緊她,說道:「那不傻,是我沒遵守約定。」

  「真的沒關係,都已經過去了……」

  「以前我一直想解釋,可你不想聽,我不是在為自己找借口,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當時在做什麼,我只提這一次,以後我們都別再說這些。」

  她沒應聲,只是緘默。

  理著思緒,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我在回來的途中遇上了殺害我父親的兇手。」

  她訝異地眨了下眼,聽他繼續說道:「我跟你提過父親是無意聽見江湖中人的談話而遭到殺害,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再遇見他們的一天,機會就在眼前,我決定為父親報這個仇。我一個人溜出客棧,跟蹤他們來到一個山谷,途中我聽見他們的談話才知道原來他們在找一樣東西,也是那東西才害得我父親失了性命。」

  她抬起頭,瞧見他譏誚的眼神。

  讀出她的疑惑,他冷然地說道:「還能有什麼,就是一張寫著武功秘笈的羊皮,他們已追了十幾年,據說是一百年前在西域出沒的武林前輩遺留下的東西,與中原的武功有極大的不同,鬼魅飄忽,難以捉摸。」

  想起他在林子裡與破屋裡展露的功夫,白玉銀有些明白了,當晚他定是搶下了那隻羊皮。

  彷彿察覺到她心裡所想,他緊接著說道:「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他歎口氣,撫過她的眉眼。「這事說來有番曲折,過程也極複雜,可這些都不是我想告訴你的,往後咱們的日子還長得很,我會再對你詳說。」

  聽見往後咱們的日子還長得很,她的面頰熱了起來,連心口都暖暖的,像要化開的糖霜,若是前些日子他同她說這樣的話,她便要閃躲,一笑置之,可現在她的心境卻產生了變化……

  「他們畢竟是老江湖,很快就發現有人跟蹤他們,他們也不動聲色,就這樣將我引到一個山谷,四人圍攻我一個,為了自保,我殺了一個,砍了一人的手臂,卻讓他們打落山崖。」

  她震驚地看著他。「你……摔落山崖。」

  她憂心的眼神讓他勾起嘴角。「我墜落時在半山壁抓住了一截樹幹,在那上頭吊了一晚上,當時我真以為自己要死在那兒了,我讓他們打了一掌,傷得不輕,四周又都是峭壁,根本沒有立足之地,就算要療傷也得十天半個月,我滴水不進,怕也是捱不過……」

  「你怎麼無事的?」她心急地插了話。

  「一個樵夫上山想多撿些柴火過冬,碰巧瞧見了我。」他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在上頭待了兩天,又冷又餓,若不是他,我想我是真要死在那兒了。」

  她打了一個冷顫,垂下眼來,原來那時他在生死關頭……

  他抬手撫摸她烏黑的發。「我那時想著無論如何也要撐下去,心裡念的都是你,不知你是不是一邊數著日子,一面罵我沒能及時回去與你過年節,肚子餓的時候就想著你為我做的饅頭。」

  「我知道一定是發生了重大的事才將你絆住……」她的聲音漸小。「我雖然失望,卻也沒想……放棄,可娘的病越重,就越是無法克制對父親的咒罵及怒氣,那猙獰的模樣……讓我越看越慌,越來越害怕……若我有一天也成了這樣怎麼辦?厭倦了總是這樣等待的日子,一再的毀諾,一再的道歉……兩人的感情在歲月裡漸漸褪色、破碎,最後只能藉酒澆愁,然後在黃湯裡連自己都迷失了。這念頭像蟲子一樣鑽進了腦裡,怎樣也揮不去。」

  他沉默著,收緊雙臂。

  她輕歎口氣,繼續道:「娘要我忘了你,而且積極地找媒人想把我嫁掉,我讓她弄得煩了、氣了,好幾天不想理她,那些天雪下得很大,店裡生意一直不是很好,沒什麼客人上門,我寧可待在店裡,也不想回去聽娘嘮叨,逼我嫁人;回程的路上我走得很慢,還特意繞了遠路回去,心裡只盼著回到家後,娘已經睡了,這樣她就不會罵人,也不會丟東西出氣,回到家的時候我整個人都要凍僵了,走到廚房想為自己弄碗熱湯,就看到娘倒在地上。」

  她閉上眼,彷彿還能瞧見那天的情景。「她的身體冰冷沒有反應,我嚇壞了,衝出去請大夫,想到娘沒有人照顧,趕緊又到隔壁請吳嬸看顧,吳叔要我別慌,說他去請大夫,叫我回屋去照顧娘,我搓著她的手腳,想讓她暖和,眼淚不聽話的直掉:我一邊搓著她的手一邊跟娘說只要她醒來,我以後不再跟她嘔氣了,以後都聽她的……娘像是聽到我的話似的,動了一下,我不停地跟她講話,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發出一點聲音,我貼著她的耳朵,才聽清楚她在叫爹的名字,我說爹快回來了,要她撐下去,吳嬸燒了一鍋熱湯,讓我給娘喝下……」

  她顫抖的聲音讓他心口一陣緊窒,他很想說些什麼,但他知道現在不是打斷她的時候,只要她肯說他就會聽,甚至可說他非常樂意傾聽,這些年來她將話都藏在心裡,他不停試探她卻總是閃躲,如今她肯說出來,他的心也踏實許多。

  「大夫說怕是撐不過了,原本就虛弱的身子又受了寒,無疑是雪上加霜,娘昏了兩天一直沒醒來,第三天晚上又下了大雪,風把門窗吹得嘎吱嘎吱地響,娘忽然睜了眼,說那聲音吵人得很,我同她說明天就找木匠來,她點點頭說好,然後握著我的手問我爹回來了嗎?我跟她說快了,爹很快就回來了,她笑一笑沒說什麼,過了一會兒才又說:銀子,別等石頭了,娘就這件事放不下,你答應我吧!我說:好,不等他。娘要我起誓這輩子絕不能嫁給你,不能走上她的路。」

  他箍緊她,聽見一聲歎息。

  「我答應了,這輩子絕不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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