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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凌淑芬    


  我的父親沉默了很久,只是告訴我,這件事我不要插手。但我怎麼可以不插手?既然他不教人,只好我自己親自去救了。我偷偷回到勒裡西斯,住進一間小飯店不久,就有兩個革命軍的人主動和我接頭。他們也想救洛提和其它失陷的同伴出去,可是沒有門路,直接攻打監獄的風險又太大,我有門路卻沒有人手,所以我答應了。到了動手的那一天,我讓那兩個革命軍的人扮成隨從,大搖大擺帶著他們進入監獄,那些獄卒認得出我,讓我進去了。我一看到洛提……嗯,他受了點刑,狀況不是很好,但是還走得動。我告訴他們我奉了我父親的命令,來審訊那幾個落網的革命軍。我當時只是打著一個主意,父親在國內是極有影響力的男人,除了大將軍之外他就是第二把交椅,我只救走洛提一個,對他不是太難處理的事。」

  菲雨深深地依偎進他的懷裡,突然覺得有點冷。

  「一切都順利得超乎想像。那些獄卒一開始還有點猶豫,可是只被我厲聲斥喝幾下,也知道惹不起我,只好簽單子讓洛提跟著我走了。把洛提帶出來之後,那些革命軍要求我再進入借口提訊其它共犯。其實,我本意就只是為了救洛提而已,再加上他的情況真的不好,我說我先把洛提安置在一個可以安靜修養的地方,確定他沒事之後再說。我想趁這段時間勸勸洛提,不要再搞什麼革命。這個國家再爛,還有我們這些新生代可以接手慢慢改革,等我學成歸國之後一定不會讓他失望。就這樣我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勸了他五天,直到他的狀況穩定下來,我才離開。」阿比塞爾低沉平緩的嗓音突然停了下來。在沉默裡,菲雨明白事情必然有了變掛。

  「我一進家門,一切都變了。」最驚心動魄的那一刻,在他口中平淡得彷彿日常的一餐飯或一頓茶。「一堆武警立刻湧上來逮捕我,在獄中我才知道,我的父母也已經被捕。」他扯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

  「我父親在國內的聲望和勢力日漸高張,軍事領導早就如粳在喉,想藉機除掉他。我正好給了他們一個絕佳的機會。我那日帶人進去監獄救人的錄像帶被公佈出來,後面兩個革命軍的特寫更被放大,大將軍迅速以通敵的罪名逮捕我父親,並且派人在我家裡等我自投羅網。下了獄之後,我很不甘心,我一直吼著要見大將軍一面。我那時還以為,他只是一個從小看我長大的慈祥長輩,等我親自見到他,向他說明情況之後,他就會明白,我們既不是通敵也不是內亂,跟我父親更沒有相干,我只是想救一個童年好友而已。我在獄中被關了一個多星期,不多不少的挨了幾頓打,倒是還沒有開始上重刑。直到有一天,幾個獄卒終於要正式開始提訊我,他們將我押到刑室外面……」他停住,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再開口時嗓音瘠痙,黑眸透出深沉的痛苦。

  「那是我父親的哀號……我只聽了幾聲便聽了出來……」菲雨打了個寒顫,撲進他懷裡緊緊摟住他的脖子,熱燙的液體迅速沾濕了他的頸窩。

  阿比塞爾仍然用那種遙遠平淡的語音敘述!

  「我當場發起狂來,對著四周的獄卒大吼大叫,用頭和身體衝撞他們。那幾個人拿起木棍毫不容情地圍毆我一頓。我被打到內傷吐血,昏了過去,接下來幾天昏昏沉沉的,沒有太多意識。等我回復神智時,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後的事了。革命軍最後還是決定冒險攻進監獄,救出所有被囚的同伴,也救出了我。當時洛提拄著枴杖站在我的床前,一臉愧疚地說,我父親已經在兩天前被處決!」

  「你母親呢?」她鼻音濃濃地問道。

  「他們將她關進一間男囚裡,隔天早上她就自盡了。」他清淡地道。

  她埋進他的懷裡,渾身擅抖著,嚶嚶細細的壓抑著低泣。

  「這就是『阿比塞爾』的故事,」他靜靜地說。「其實我一點都不偉大,也不特別。我不是因為什麼神聖的抱負才加入革命軍,一切只是出於私怨。」

  「所有偉大的事,都是由小小的一顆種子啟蒙。」她沙啞地說。

  「……菲雨,你知道嗎?」這些話,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並不在乎推翻軍政府之後由誰來掌權,那個人不必非得是我!我只是想看見一個吏治清明的社會。一個人民可以自己做主的國家,然後像我和洛提這樣的人可以越少越好。」她的熱淚滴在他的頸後,也滴進他的心裡。

  阿比塞爾緊摟著她,臉埋進她芳香的青絲裡,心頭突然有一種被倏盡的感受。

  他一直無法哭,即使在知道父母的屍身隨著其它死囚一起火化之後,當作污物處理掉,他連一座墳都不能幫他們蓋,他也沒有哭。

  心裡已經空了,於是一淌淚都擠不出來。

  但是,蜷在他懷裡的這個女子,不是放聲大哭、充滿戲劇性地替他哀悼,她只是像只受傷的貓咪一樣細聲地嗚咽著,明明拚命地想壓抑,不想讓他聽了再傷心,卻制止不住。

  她的低嗚,流入他深沉冰寒的心,煨燙了那累積許久無法傾訴的負疚。

  他突然翻身將她壓進床內,飢渴地吻著她的櫻唇。

  「菲雨,我不會讓任何事發生在你身上!相信我,我不會讓這樣的事再發生……」

  「我相信你!你一定不會的,我相信你……」她哭著也不斷親吻他的臉。「塞爾,我知道我很多事幫不上你的忙,我只能做到盡量不變成你的負擔……」

  「你永遠不會是個負擔!」

  「……如果讓你因為我而遭遇危險,我會痛恨自己一輩子,所以我一定會保重自己!所以,也求求你,一定要保重你自己。只要活著,一切就還有希望,所以一定要活著。」她哽咽地說完。

  「嗯。」他埋進她柔軟的青絲裡,嗓音沙啞無比。

  「我們一定要在一起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她吻著他的面容。

  這個用一身斑斑血痕為勒裡西斯寫下革命史的男人……不只他,還有洛提、多亞,以及其它許許多多像他們一樣受過壓迫的人,今後他們的兵火將會在這片國土上鐵血交鋒。

  而她,會守在心靈與他最靠近的地方,默默等候。

  在他歸來的每一刻,她會以最美麗燦爛的笑容,在他的面前盛放。

  第七章

  勒裡西斯的戰事全面爆發!

  軍政府宣佈全國進入戒嚴狀態,國際機場全面封鎖,只開放短暫的時間讓數量不多的外國僑民撤僑,一旦超過容許時間,連撤僑專機也不允許起飛。

  一切從果爾多戰敗之後,急遽失速。

  軍政府掌權的五十幾年以來,雖然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內戰,但彼時革命軍氣候未成,都只是一些小規模的區域戰事,直到阿比塞爾等人的崛起,讓政府軍頻頻吃了苦頭。

  即使如此,勒裡西斯的肥沃平原全位於西部,所有文明發展也都集中在此處。表面上革命軍雖然佔領了東部和中部的三分之二國土,其實兩方的經濟實力依然天差地遠,穩據西部的軍政府依然掌握主要的國家資源。

  鷹派認為革命軍氣候已成,應該趁著他們的實力未能與政府軍抗衡之前,盡速撲殺。但是鴿派卻認為,實際上的情況與過去二十年差別並不大,革命軍依然守在窮鄉僻壤,依然只能打些區域小戰,既然如此,何不拿中部的貧瘠高地做為招安籌碼,先安撫一下?

  就因為內部的矛盾,政府軍打一陣停一陣,一直無法有串連的攻勢,讓鷹派人士遲遲無法收復中部失地。

  阿比塞爾樂得趁他們內部矛盾時加緊操練。

  事情的第一個引爆點在西南方的一個中型城市——史瓦哥城。

  史瓦哥的掌權者是一名地位不上不下的上校,他向來和果爾多不和,果爾多一直是軍政府倚重的對象,長期下來不免讓他有懷才不遇之感。果爾多戰敗逃亡之後,本來以為接下來的中西門戶就是由他把關,地位應該跟以前不一樣了。沒想到軍政府依然不把他當一回事,現任國防部長甚至想派遣自己的親信前來接手。這名上校一怒之下,乾脆向革命軍投誠了。

  這件事讓革命軍士氣一振,對軍政府卻是一大打擊。得到史瓦哥城,就等於讓革命軍的勢力正式步入西部平原。

  事情的導火線之二,果爾多的死亡。

  在逃亡了數個月之後,果爾多終於突破革命軍的重重圍剿,順利逃入軍政府的勢力範圍內。

  但是他當天晚上就在自己藏身的旅館房間裡被暗殺。

  軍政府終於全面震動了。

  果爾多的行蹤是怎麼洩漏的?奸細!必然有奸細,而且是層級不低的內奸,才能掌握到只有少數人知道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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