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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決明 不是撕破臉,狠話說盡了嗎? 被摸的「螭吻」,無動於哀;看著自己被摸的「螭吻」,一臉羞懣。 螭吻以為他沒聽到,於是,準備再吼。 再不阻止,不斷、不斷、不斷往下的長指,活像要從頸子再往下挪,一路摸進衣襟裡── 同一時間,驚蟄緩緩抬眼,望向他這方,而非床榻上的「螭吻」。 眸光,深,而冷峭。 「別碰我的身體!」螭吻咬牙切齒。 「我碰,你又能如何?」驚蟄回以一笑,挑釁。 他是不能如何,此刻的他,魂在這裡,身在那裡,兩者分離,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沒被關入小小魂球內。 匆匆一瞥,確定自己處於一室闊房內。 房中寬敞,卻無太多擺設,僅有幾套必備傢俱,毫無贅飾,更無美感,只覺得冷硬。 他立即猜想,這裡是驚蟄的住居,他未曾踏上的地方。 以往,總是驚蟄不遠千里,特地來找他,為他送蚌、送鮪、送食物。 他記憶中……他費心時去見驚蟄的次數,一次也沒有。 「又這是哪裡?」螭吻雖有答案,還是多此一問。 「我的別莊,你沒有來過。」 「叫你不要碰我!你還一直摸!」說話就說話,手指仍不住地游移,在他的臉上,他的髮鬢── 螭吻不知道是否該要慶幸自己魂體脫離,不然現在定是哆嗦不斷,渾身寒毛直豎! 「你可以阻止我呀,假如你能的話。」似要刺激螭吻,驚蟄的指腹輕柔如絮地來到「螭吻」的唇瓣,若有,似無,廝磨著。 「我若能,絕對先痛打你一頓。」 驚蟄對他的狺吠恍若未聞,笑痕猶揚,逕自再道:「我想起了當年,在萬樂城裡,你與我的比試,那一場……沒能比成的武試。」 是了,那場比試,最後沒有開打。 只因螭吻太堅持下注,要下自個兒的對手勝,與城內規矩不符。 螭吻一拗起來,脾氣死硬,任誰好說歹說,他就是堅持。 僵持不下的對峙,最後是在螭吻一句「不讓我下注,我就不玩了!」中,終告結束。 驕矜的龍子,高傲的死小鬼,才不管場邊多少人下注,多少人等待,以及如何收拾善後,說走就走,連頭也不回。 第6章(1) 「想起你還是死小鬼時期,一臉的嫩,現在,竟也長成這副模樣……」這一句,聽不出讚美,或是嘲諷。 他口中的「這副模樣」,亦褒亦貶,是說螭吻褪去青澀,更為成熟,還是……淪為渾身通白,顏色盡失的「死屍」一具? 「老人家才愛回憶過往,『叔叔』,你也到了這個年紀嘛。」螭吻的回應則不然,明顯就是酸諷。 「嘴,倒是越來越壞。」驚蟄沒動怒,輕斥一句。 「我的身體……你是怎麼把它也弄來這裡?」 應該安然擺在龍骸城的「屍首」,為何出現於驚蟄的別莊? 魂魄收入魂球,攜帶方便,好藏好挾帶,「屍首」則不同,眾目睽睽下,如何搬運? 「我自有方法。」 螭吻不想細究,人已在這兒了,不是自有方法,又能是什麼? 他真正想問的,是驚蟄的用意。 「……你真的很奇怪,你要的不就是墨鱗金龍的力量?取走掠食丹便好,省時省力,魂也拘,身體也搬出來,豈不自找麻煩?」後頭咕噥一句,全是不滿:「害我得被迫留在這裡,跟你相看兩相厭。」 「其一,學掠食丹尚未汲滿;其二,我要你的如意寶珠。」 螭吻恍然大悟:「原來,你還覬覦如意寶珠……」 難怪,他要如此大費周章。 「意外嗎?」驚蟄反問。 螭吻搖頭:「並不,想要如意寶珠之人,多到我數不清。」 「蛟能成龍,卻無法擁有如意寶珠──它,只屬於龍胎孵育,貨真價實的龍。」 「因為你一直無法成龍,才把主意動到我身上。長久以來,你做的一切,只為了今日,你不是眾人所誤解的『龍小九癖』,更非『誰在眼中皆無物,獨獨小九最稀世』的蠢叔叔……」 實情已然明白,由自己之口再道出一回,不過是更想提醒自己,曾令他感動、教他自豪的「專寵」,目的,如此醜惡。 「是。」驚蟄連稍做停頓思考,也沒有。 「你特意帶來的美食,總得盯著我吃下你才會走,再忙都如此,看似體貼入微,實際上……是要確定食物下肚,在裡頭動的手腳不至於白費,是吧?」螭吻嗤笑著。 溫柔的行徑,如今看破……也只能嗤笑了。 「是。」 那些食物中,摻有微量藥粉,不致死,卻能瓦解螭吻的免疫,使掠食丹加速生效……灰蛟龍是如此告訴他的。 但並非每回皆摻,僅有幾次……驚蟄不想多解釋。 「你騙了很多人。」「包括,我。」 「是。」驚蟄不否認,也不能否認。 「若我不是墨鱗金龍,你理都不會理我吧?」螭吻又說出……淺而易見的事實。 驚蟄此次,沒有飛快回他「是」。 沉默,不代表否定,螭吻不會蠢到存有半絲妄想。 他,根本是多此一問。 驚蟄所要的,那具身體而已,他這條魂魄,被剔除掉,被排擠掉,對驚蟄來說沒有差別。 外貌不重要、性情不重要、皮囊裡裝著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小,是螭吻是囚牛是睚眥,全不重要,只要…… 是墨鱗金骨的龍,就好。 「你要如何拿我的如意寶珠?沒有我的召喚,它潛藏在那具身體裡,就算直接開膛破肚,也找不到它的蹤跡。」真的很不想對這種事……感到好奇。 「等墨鱗金龍的力量歸我,召喚它、驅使它,則成為我的本能。」 「是這樣嗎?我的東西,會變成你的東西?」螭吻感到訝異。 驚蟄凝覷著飄浮於半空,色淺發白的螭吻,幾乎能輕就透視到他身後那片灰牆。 「你的一切,都會是我的。」 「強盜!」咬了好半晌的牙,螭吻竟詞窮,只能勉強想到這兩字。 「罵得好!」驚蟄爽快接下。 「我忍受不了你,多待一刻,我都想吐!」螭吻轉身,要飛出房去。 房無門,僅有門框,框的下緣不斷冒出氣沫,形成薄薄珠沫簾,要跨過它,連推開的動作都不用── 螭吻卻在碰上沫簾的同時,反彈了回來! 「唔?!」魂體不覺疼痛,但很錯愕。 他回首,瞪向驚蟄。 驚蟄仍好整以暇橫臥床上。 左臂圈繞著前方那具「螭吻」的腰際,若不知情之人撞見,絕對會誤以為榻上芙蓉好風沈,yin艷樂無窮…… 螭吻不是沒和驚蟄「一起睡」過。 陸路上,櫻雨紛飛,秋風葉落,冬雪飄飄,綠滾草茵,諸多景致中,都有吃飽喝足的兩人,挺著撐肚,隨處一躺,優閒、痛快,好享樂地睡場覺。 海界裡,吃飽飽,眼瞇瞇,何處皆可以為床,躺下就睡,睡醒了再吃…… 「一起睡」的次數,多到螭吻數不清。 可眼前此景,就是彆扭! 但眼下沒空阻止,螭吻更想知道的,為何他會被珠沫簾彈回來? 驚蟄倒懂他的愕惑,開口為他釋惑:「可惜,你只能忍受,因為你出不了這間房。」 螭吻恍悟,恨極地吐出三個字── 「地縛術……」 「小小把戲,不難破解。但對現在的你而言,卻束手無策。」驚蟄說道。 看見螭吻嘴角微顫,唇蠕著,毋須去猜,滾在喉間的絕非好話。 既已知是地縛術,也知憑目前的自己,確實無能為力,螭吻不再浪費時間,去衝撞珠沫簾,自找苦吃。 「我父兄若知情,有你好受的。」定會將驚蟄挫骨揚灰、打爆肝腦、痛扁一頓…… 驚蟄笑了:「我也祈禱在掠食丹汲滿之前,他們別察覺到龍骸城內的那位『螭吻』,只是替代。」 「……成龍,真是如此重要的事嗎?讓你不惜性命,賭這麼大把?」 「重要。」 對每一隻蛟來說,成不成龍,是傾其一生的追求。 驚蟄無法形容它重要到何種地步,只知他不斷尋求成龍之路,在這上頭,挫敗、沮喪、失望、憤恨…… 驚蟄目光撤回,落回胸前的「螭吻」上。 這個「螭吻」,面容安詳,沒有怒意、沒有責罵,雙眉之間沒有蹙痕、沒有痛楚,沒有面對他時,一臉的憤慨。 合起長睫的雙眸……沒有恨。 這個「螭吻」,比起另外那一個,更讓他不倍覺壓力,亦無歉疚。 這個「螭吻」,如同往昔,一起仰躺綠地間,睡顏恬靜,無憂、無慮。好幾次,他未寢,睜著眼,看向熟睡的螭吻,便是這副模樣。 一派天塌下來、敵人來襲,有驚蟄在,不用擔心,他只管睡飽飽就好。 另外那一個,瞪著他,咬著牙,說著無法忍受他,多待一刻,都想吐…… 驚蟄未曾察覺,自己正逃避著螭吻的眼,僅望向閉眸的「螭吻」,才能低語吐出: 「身為龍子的你,永遠理解不了,對我,它有多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