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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陳毓華    


  沒有然後了,他的電玩夢就這樣醒了。這些年她的薪水和職等都有調整,有能力買電腦給他後,看他除了用來寫作業跟朋友哈拉打屁,再不見其他作用。他的人格特質應該從那時候就底定了。

  「走吧,下樓去了。」皮琪拉戳了戳淺夏的臉。這張她看了十四年的臉,說起話來眉飛色舞,耍起寶來比手劃腳,她從來不覺得他像某人,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模樣,可是現在細細地看著,唉,真是造孽。

  淺夏是她的孩子,但是在名義上他是小叔叔跟小嬸嬸的孩子,所以淺夏喊她姐姐。

  這事不難懂,不複雜。她決定要把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就已經做好被人家指指點點的心理準備,但是被冠上私生子的孩子呢?小叔叔跟小嬸嬸那時跳了出來,為了她,小嬸嬸扛了十個月的枕頭,為了避人耳目,她生產後還陪她在醫院坐了一個月的月子。

  其實她跟小叔叔說不必這麼麻煩,一人做事一人當,她並不想拖累大家。她沒有看過小叔叔生氣,就那一次,他說了很重的話。

  兩人一前一後地下樓,餐桌上的碗筷已經都擺好了,顯然就等他們兩個。

  「樓下就聽得到笑聲,淺夏啊,你說了什麼笑話也說來讓爸爸笑一笑。」小叔叔不動聲色,看著皮琪拉一如往日的笑臉。

  「我也要聽。」小嬸嬸應和。

  「老爸,我在教姐姐把哥絕招,我們夠姐弟情深了吧?」

  「把哥?」他嗆了下,還姐弟情深……

  「是啊,全面撒網,重點培養,看準目標,死纏爛打,保證手到擒來,一個都逃不出手掌心。」淺夏一屁股坐下,笑得如花燦爛。這種教戰守則學校多得很,就姐姐這種老實人不懂。

  「你是要考慮一下自己將來的幸福了。」小叔叔端起碗來,居然點頭稱是。

  「我現在很幸福。」環顧大家,這是她的真心話。

  「不一樣,你要是沒有個好歸宿,我沒辦法向我哥交代。」

  把神主牌搬出來,皮琪拉嘻嘻一笑。「吃飯的時候談這個容易消化不良,小叔叔,反正留來留去你也留我留那麼多年了,等淺夏去外地讀大學了,我再往外搬。」

  「你又繞得我頭暈,誰趕你走了?我是要你找個好男人……唔,這是什麼?」一塊糖醋排骨消滅了他的長篇大論。

  聰明伶俐的淺夏哪裡聽不出來姐姐話裡的語病。為什麼非要等到他上大學才要搬出去這個家呢?可是他什麼也沒問,他是個十四歲的小孩,蠢一點,應該的。大人嘛,誰沒有幾個秘密的。他很滿意目前的這個家。

  「我也覺得你該替自己稍微打算了,如果覺得相親老套,那就來徵婚,只要對方小康,沒有不良嗜好,大家見個面,吃吃飯,我把消息放出去,就不信一個人都沒有。」小嬸嬸把大餅畫得好像就近在眼前,只見小叔叔一個勁地點頭。很顯然,兩人陽謀計劃很久了。

  皮琪拉用力扒飯。真愛唱雙簧,把消息放出去她就不用做人了好不好!

  「我知道找張長期飯票大家比較省事,可是真的不用急著把我推銷出去嘛,反正我都三十了,三十跟三十五也差不了多少啊,以後要是不合還要離婚,不就更麻煩了。」她不想把氣氛弄擰,可是家裡這幾口子是那種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個性,她不直白地說,就只能等著隨之起舞,她哪來的時間?

  話被堵死的人一個個噤了口。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單身,也沒有不談戀愛,工作的忙碌讓人疲憊,每天下班回到家還有個纏在腳邊的孩子,久而久之,就成了奼女。

  以前淺夏還小,她沒心思想這些有的沒的,後來不需要她把屎把尿了,卻失去了和男人交往的興趣,和周圍的人也離得很遠,她參加過一些集體活動,和同事交際也懂得禮尚往來,不過除了這樣再沒其他,她不主動,不肯多走一步。

  已經空窗多年,習慣成自然,她不覺得自己是什麼敗犬,也不是所謂的單身公害,她又沒害到誰,一個人就一個人吧,真的沒有什麼不好。

  「姐,如果你真的不想嫁人沒關係,了不起以後我養你就是了。」淺夏爆出讓大家撿下巴的話來。

  「你這孩子我是白養你了,我從來都沒有聽你說過等我老了你養我,偏心!」小嬸嬸不滿了。

  皮琪拉忍不住嘴角上揚,孩子話,誰也不當真,但是很貼心。

  第5章(2)

  眼看一把火往他這裡燒過來,淺夏趕緊申明,「這還要說喔,反正你們三個人我都養了好不好?這樣就沒什麼公不公平了。」這麼小的事情,女人真是愛計較!

  結果呢,年輕得不懂得人心險惡的淺夏,讓自己掉進兩個如狼似虎的女人臂彎裡被輪流著抱來抱去。這……噩夢啊。

  學一次乖,以後就算心裡有話也不能說,打死都不能。小叔叔沒事人似的在一旁笑彎了腰。

  薩克這輩子沒追過女人,他的生活中心只有事業。

  當年他到美國那個家的時候年齡已經很大了,打不進那個圈子,也一直沒有安全感,所以當那個父親安排他進公司一邊學習一邊上學,就像剛進幼兒園的小孩要從牙牙學語開始,那種辛苦筆墨難以形容。

  他跟不上別人的思考邏輯,基礎的英文會話不通,更別提公司最簡單的專業術語,身處在公司百分之九十五是洋人的地盤,他簡直吃盡苦頭。

  在公司過的辛苦,在學校也沒有比較好。家世背景一個比一個顯貴的貴族學校,每個人的家世都是一本攤開的書,語言的隔閡,種族歧視……血統更是他心裡的痛,在國內,他是黑頭髮黃皮膚中的異類,回到都是金頭髮白皮膚的洋人群,他不夠純粹的血統還是異類。

  逢高踩低是不分種族的,在國內,他好歹還有母親跟皮琪拉,可是在他漂洋過海回來的這塊土地上,每個人都冷漠得要死,不懂溝通要領的他一開始誰要敢給他臉色看,他就用拳頭來解決問題,可是那真是大錯特錯,因為他很快發現,拳頭暴力在那個地方是最低等的解決問題的方法,法律比拳頭有用多了,而那些讀得起貴族學校的學生最不缺的就是錢,他們請的律師團可以把他告到死。

  他的父親沒錢沒勢嗎?不,去到美國後他發現,漢彌頓這個姓氏是美國三百大集團的頭頭,那些吃定他的學生,只不過是看準了漢彌頓家不會有人來替他出頭。

  他逐漸學到教訓。

  在學校被欺凌,他忍;在公司看盡白眼,他也忍;做錯一點小事,被父親無情地罵得體無完膚,這些他都忍了下來,最後,甚至當他知道他回來認祖歸宗為的是要替別人打天下,那個別人是父親的大老婆,也就是大房生的兒子,而他,只是為他人作嫁,因為真正的漢彌頓繼承人太過珍貴,不能有所損傷。這些他也忍了。

  那些年,他沒敢哭,只是夜深人靜用蓮蓬頭沖澡時,眼淚會隨著水花一起被衝進下水道,打落牙齒和血吞。

  那些年陪伴他的,只有對皮琪拉的思念。他用她給的那些溫暖取暖,可是,那些溫馨到後來越來越不夠用,他空虛得要死,但是他沒錢沒護照沒自由。

  他一天二十四小時有兩個執事輪流看管,一個負責他的生活起居,一個肩負秘書跟特助的身份。不會有人相信他想自由打個電話的機會都沒有。

  他苦苦等待,等不到皮琪拉一通電話。

  後來他好不容易想盡辦法打了電話回國,已經是大半年後,電話是小叔叔接的,他只是很冷淡地請他以後不要再打電話來。

  他抓狂了,砸毀了很多東西,看不過去的管家這才告訴他,他等待的那個女孩子的確有來過電話。是他的父親下令要斬斷他在國內的一切,要讓他忙得沒有餘裕去想起過去的一切,包括曾經有過的電話,自然也被當做沒有這回事的給漠視了。

  他的父母都是極端自私的人,從來只為自己而活。那麼,除非他讓自己變成無可取代的人,要不然,不會有人重視他需要什麼、他的渴望在哪裡?

  儘管自卑經常變成徹夜糾纏他的噩夢,但是後來他慢慢地迎頭趕上,從一個在學校功課吊車尾的低等生變成頂尖人才,他用三年時間考完國際會計師資格,他考的是ACCA,十四門考試,他寫了無數的便條紙隨身攜帶,走到哪讀到哪,甚至吃飯、去小便池都能拿出來念。

  他也是人,失去皮琪拉這精神支柱,他有苦不能說,沒有任何成就的他拿什麼回去見她?這樣的日子很難過,但是最終他撐了下來。

  二十歲他開始打理家族事業,把參加企業聯誼當做是一日三餐那麼稀鬆平常,用力把握機會壯大自己的人脈和金脈,全盤掌握經濟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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