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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千尋    


  可不管是哪種解讀,都能夠解出,卓玉禾對他而言,不是普通一般。

  於是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又狠狠抽她一巴掌,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瞬間,她想棄械投降。

  她努力讓口齒清晰、努力不帶上太多情緒,好像他們之間討論的不是婚姻,而是學問道理。

  「好,那就來談談你的問題,我無法想像,口口聲聲要一肩承擔長輩責怪、承諾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你,怎麼會在短短時間內態度大轉變?

  「言猶在耳,是你要我不去想取捨、代價,只要想著在一起很快樂,是你要我的腦子別轉那些沒意義的念頭,是你發誓、保證,會讓我覺得用恣意和自由換取你很值得,怎麼會轉個頭情況便迥然不同?說清楚,如果你的理由不夠強大,對不起,我無法接受。」

  話說得冠冕堂皇、理直氣壯,一口一句她把他對卓玉禾的感情否決掉,可心裡……早認同了他們之間情分不同,因為從踏進書房的第一步,她便分辨出,卓玉禾是他對妻子這個角色的想像。

  都說商人眼睛最利,一眼便能瞧透人的本質,所以她對自己眼光無異議,黎育岷會喜歡卓玉禾,毋庸置疑。

  黎育岷望住她強抑激動的臉龐,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但……輕搖頭,她沒有自以為的那麼強悍。

  她要理由嗎?好,他給!

  吸口氣,他也端起杯子為自己添水,也透過喝水來平撫心情,然後,緩聲道:「我分析過你的話,你是對的,我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我們對彼此而言都不適合,和我在一起,是你的委屈。我硬要把鴻鵠當成燕雀,我非要折損你的志氣來締造自己的名聲,非要限制你的狂奔自由來滿足我對幸福的想望,你不快樂,我又怎能視若無睹地快樂著?」

  這是他塗脂抹粉的高調說詞,還是她的廢話真把自己給陷入兩難境地?若是後者……難怪「口多言」會被列入七出項目。

  黎育岷續言,「你說,我需要一個溫柔恬靜、安分、安靜,把所有心思放在家庭的女子。沒錯,確實如此,所以我企圖把你變成那種人,但直到遇見玉禾,我這才明白,世間有那種不需要改變、天生就是這樣的女子。

  「她什麼都不必做,就能讓我感受到安寧幸福,她輕輕對我一笑,我便覺得她值得我為她做所有事,即使是與你和離。

  「我想通了,與其壓抑心太大、太野、太不安分,不想站在我身後、想與我比肩的你,與其造成彼此的痛苦,不如我們各取所需,我找一個能為我守護家園的妻子,而你繼續開拓你的生意,這樣的我們才能夠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

  這次不是挨巴掌,是挨鞭子,狠戾的一鞭朝她身上用力抽去,瞬間,血肉模糊,那個痛,即便是咬牙強忍也無法吞下。

  他說,卓玉禾「值得」。

  真是諷刺,不到半個時辰之前,她也覺得他值得,值得她放棄鬥志、放棄多年培養的能力,值得為他守住後院這一畝三分地,當個足不出戶、見識有限的女子。

  可是轉過頭,她的值得被拋在地上踐踏,她的放棄成了大笑話。

  他是她值得的男人,卓玉禾卻是他值得的女人,而她……不值得?

  認下他的話、認下他的心,也認下他的愛情。

  她知道自己沒有贏面了,她是個擅長忖度局面的女人,仗打到這裡就可以鳴金收兵、豎起白旗,因為她心底清楚,男人的喜歡也許不長久卻很強勢,喜歡上了,便是天崩地裂,用盡手段都要把那女人納入翼下,可不喜歡了,便是相看相厭。

  她只是沒料到,自己能在他身上佔領的時間這麼短,是因為她臉不夠美麗細緻?因為她的性情不夠溫柔可人?還是卓玉禾出現得太早,讓她不得不提早告退下台階?

  不知道是誰朝她心底丟出一把鋼釘,隨著吸氣吐氣,釘子一下一下剌得她的心鮮血淋漓,她的手腳發出陣陣冷汗,好難受……

  可她是商人,還是個驕傲的商人,再痛她都可以忍,「打落牙齒和血吞」指的就是她這種人,便是你折去她的意志、打斷她的脊樑骨,她依然要站得筆直,昭告天下人:我沒事。

  所以即便她已經輸得亂七八糟,還是使出最後一分力氣,直視他的眉眼,她不允許自己膽怯,還要教他知道,她並沒有輸得想自殺。

  她點點頭,說:「好,假設這是原因之一,那麼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她不確定有沒有原因二、原因三,只是拿話誆人,只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理智而清楚努力不教他知道,因為他的移情,她的心、她的腦子巳經燒成一鍋漿糊。

  所以她不哭,她想盡辦法尋找一個完美優雅的退場方式。

  要死要活是退場之後的事,現在的她,要漂亮、要笑,要在他心底種下一個強烈印象——童心和其他女人不一樣!

  即使她明白,這樣做沒有意義。

  但黎育岷被她的話唬住了,目光一閃,他別開眼。

  他的表情叫做心虛!童心可以從柳姨娘眼神識破一場陰謀詭計,自然不難從他的眼中尋出蛛絲馬跡,他不說話,她亦不言語。

  他在思索、她也在考慮,將近半刻鐘後,她才猶豫問:「其實你知道了,對不?」此話問出,她再無半分僥倖,不管他與卓玉禾之間是否深刻到需要靠他們和離來解決,「欺騙」已是他們之間最大的裂痕,如果是的話……

  他猛地轉頭,與童心相對視。

  她真的很聰明,再華麗的說詞也無法說服她,黎育岷歎氣,好吧,他招。

  「是,我知道紫衣沒有回老家成親,她是品味軒的廚子;我知道你是品味軒的幕後老闆,那些年輕管事是你的心腹丫頭;我知道你為了不肯嫁給我,讓丫頭演一出賣身葬父。你本就不想下嫁,只是迫於父母之命,不得不委身於我,你可以過得更好、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何必屈就在黎府屋簷下?」

  他的話說得極度真誠,但她只聽見他對和離的迫切。

  童心沒回答,只是默默地垂下眉頭。

  昂首挺胸變得困難,不,她連呼吸也困難。

  輸了,她的欺騙輸掉他的信任、輸掉他的喜歡,也輸掉他的維護,就算她能仗著長輩強壓下他和離的念頭,就算她願意退一步,讓他把卓玉禾迎進黎府,就算她用盡心力變成他要的那種女人,她都輸了,從此以後他再不會信任她。

  她做再多,他只會當作是她的手段;她再努力,他只會嘲笑她的隱瞞。

  然後情況將一面倒,卓玉禾受任何委屈、出任何小事,都是她的計謀詭算,卓玉禾欺她、害她,都是她設下的苦肉計,她……真的輸了。

  不再多言語,童心點點頭,吞下滿腹苦澀。

  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人,如果不是她親自將婚姻這堵牆給敲出縫隙,任憑卓玉禾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法穿牆而過,與其恨黎育岷變心、恨卓玉禾奪情,不如恨自己把機會送出去。

  就算她是人人不屑的商戶女,至少她行事磊落、手段光明,自己的錯,她從不推卸責任。

  吸氣、點頭,再吸氣、再點頭,傷心沒有辦法消滅,卻可以暫時壓抑。

  她說:「我明白了,就和離吧,不過……給我一點時間,爹娘剛經過喪子之慟,我先回童府安撫他們,再找個好時機把這件事透露給他們知道,你和卓姑娘很急嗎?要不要我先寫下契書,保證在三個月內與你和離?」

  她說得冷靜,可是心在滴血,所有的痛,她不推托,全數承受。因為,是她的錯!

  「不必,我等你三個月。」

  點點頭,她又道:「幾個紫丫頭是藏不住事的,你把卓姑娘領進黎府的事,她們心中定有了計較,帶她們回童府,我怕會把事情鬧大,萬一爹爹上門來理論……你大概還沒有和長輩們商量和離之事吧,為免節外生枝,那些丫頭我不帶走,等和離後,我再把她們和嫁妝一起帶走。」

  她佩服自己,在這種時候,她還能處處設想周到。

  「好。」

  「我回去後,會與爹娘說,你很忙,經常不在府裡,婆婆體諒,讓我回娘家陪伴爹娘。」

  「好。」

  「至於卓姑娘……」

  「你不必擔心她的事!」黎育岷接過話。

  她點點頭,也是,連卓姑娘都考慮進去,未免太矯情。「好,那我先走了。」

  「你不想帶紫袖她們,就帶幾個二等丫頭回去伺候。」

  「不必,童府多得是下人。」她斷然拒絕。

  「也是,我命人預備馬車。」

  童心搖頭,對他說:「別這樣周到,萬一我誤解大樹還願意為我遮蔭,豈不是要誤了你和卓姑娘。」到頭來,她還是忍不住潑婦一下。「祖母和婆婆那邊,我就不過去請安了,你幫我致歉。」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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