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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樓雨晴 岳紅綃沒應聲。 瞧出她的防備,又道:「你可以不必防我,他能這樣待我,我又怎會做出傷害他的事?我只是……想好好陪著他,熬過這一關。」 岳紅綃什麼也沒表示,審視了她半晌後靜靜轉身,無聲允了她的請求。 「你放心,他是苦命出身的孩子,什麼困境沒遭受過?他挨得過來的。」身後傳來這樣一句話,岳紅綃步伐頓了頓,沒回頭,大步離去。 她,一點都不像她那個混帳夫婿。 ☆ ☆ ☆ ☆ ☆ ☆ ☆ ☆ ☆ ☆ ☆ ☆ ☆ ☆ 帳營內,寂靜無聲。 梅映宛捧起剛送進來的解毒湯藥,些許、些許留心餵入,確定湯藥流進喉間,她拿起擱在藥碗旁的布巾輕拭唇角藥漬,不一會兒,鮮血流出唇際,緊接著大量自口中狂湧而出,染紅了帕子,她怎麼拭也拭不盡,怎麼止也止不住。 岳紅綃說,他自從莫名中毒後,湯藥便怎麼也喂不進去了,總是嘔血……只是他還有多少血可嘔? 她拭著、拭著,心痛莫名,緊緊抱住他,鮮血染上他,也染了她一身。「衛,你別這樣……」 昏迷之中的身軀,因這聲淒楚的呼喚,微微一顫。 「你聽得見的,是不?」她張臂,更加摟緊了他。「我在這裡,在這裡陪著你。」 面容貼上他冰冷的頰,在他耳畔輕喃:「你說,我不要你死,你就不會死;你說,無論我要你做什麼,你都會為我辦到……衛,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喝藥,我要你好好活著,你辦得到嗎?」 指尖微微抽動,她感受到了,稍稍鬆開他,鮮血不再狂湧,她輕輕拭淨他臉上、唇際的血漬,喚人再去熬一碗湯藥來。 送來的人,是岳紅綃,她始終潛在暗處防範著,只要梅映宛一有不軌行止便能立時阻止,然而至今她所看到的,卻是一名為情人憂傷憔悴的女子,每回湯藥送上來,總是以身試藥…… 梅映宛走不開,昏迷中的衛少央,仍不自覺追隨著那道柔淺音律,五指眷戀纏握,不捨得放開,岳紅綃將藥捧到她面前,讓她能單手餵藥。 「多謝。」給了她感激的一眼,依舊先嘗上一口,片刻後才對著靠在她肩上的衛少央耳畔輕聲道:「衛,喝藥好不?別再讓我擔心了。」 一匙,又一匙,這回,他飲了進去,沒再嘔血。 兩人都鬆了一口氣。 岳紅綃收拾空碗,沒立刻離去,研究了她半晌,問道:「為什麼?」 梅映宛知她指的是試藥一事,苦笑道:「若下毒之人真是我的丈夫,那麼他首先毒害的人,便是他的妻子與未出世的孩兒,也算天理報應了。若不是,就當償他的情,我虧欠他甚多。」 岳紅綃不發一語,她亦不再多言,全心看顧著衛少央,連她幾時離去都不曉得。 每隔一個時辰,她悉心餵藥,若他飲得進去,體內毒性便可化解. 每當他又嘔血,她便不停地在他耳邊說話、溫柔撫慰,告訴他,她就在離他很近、很近的地方,只要他睜開眼睛就能看到,只要他睜開眼。 折騰了一日夜,脈息稍稍回穩。 掌心平貼胸口,感受到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跳動,梅映宛放下高懸的心,躺臥在他身側,指尖來來回回,一次又一次溫柔而眷戀地撫觸俊顏,眼、眉、鼻、唇……雖然蒼白,卻仍是如此撼動芳心地好看。 「從不敢、也不能如此放肆地瞧著你,衛,你是我見過最俊的男子呢!要是你肯敞開心房,這世間將會有多少女子為你傾心著迷、抵死癡狂?可惜,我沒那福分了……」指尖一頓,她移近身,小心翼翼避開傷口,輕輕枕靠在他肩上。 「你的心意我明白,如果能夠由得我選擇,我會牢牢抱緊你,霸佔你一世的深情,但是我沒得選擇。衛,我真的好抱歉、好抱歉,我不是不要你,真的不是……」淚水靜靜滑落頰腮,濡濕了與她相貼的頸際。 整整折騰了一日夜,天色濛濛亮起。 有了點血色的面容不再蒼白,相偎一夜的體溫,暖了他的身,脈象也漸趨穩定,她安下心來,是時候該離開了。 她坐起,身子離了床板,感覺交握的指掌抽緊,糾纏著不肯放,她走不開,那原本安穩沉睡的容顏眉心緊蹙,似在抗議什麼。 「別這樣,衛,你抓痛我了。」她輕聲道。「我必須走,你別教我為難,好嗎?」 交纏著她的五指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她滿心酸楚,不捨得他苦苦掙扎,執起他的手,嫩頰憐惜地偎蹭著掌背。「來生好嗎?你答應我,這一世要活得比我更好,那麼來生就算你不來尋我,我也會去尋你,償還這一世我所欠你的。」 傾身,柔柔吮住蒼白唇辦。「與你相約,一吻為誓。來生,我等你。」 他鬆了手,梅映宛忍淚退離,一旋身,對上岳紅綃沉默的凝注目光。 「我走了,好好照顧他。」 「等等!」岳紅綃喚住她。「我安排個地方讓你歇息。」 一路風塵僕僕趕來,又不眠不休折騰了一日夜,她此時氣色看來極差,想起她還有孕在身,岳紅綃擔心她隨時會昏厥,萬一她有什麼不測,衛少央會砍死她。 她搖頭辭謝。「不了,我立刻便回長安,軍營之地,女子不宜久留。」 「你不等他醒來?」 她仍是搖頭,笑中揉入一縷淒傷。「別讓他知道我來過。」 她要他這輩子忘得徹徹底底,心中不再有她。 「為什麼?你可以留下的。」她明明,對衛少央亦是有情。 一手貼上腹間,她澀然道:「我怎麼留?」 「他又不在意。」依那傻子足以為她而死的癡狂勁兒,根本不會在乎她是嫁了人還是有了孩子。 「我知道他不在意,可我在意。」太多現實要考量,杜家丟不起這個臉,腹中胎兒斬不斷牽連,堂堂大將軍成為笑柄,世人不會見容她的作為……太多太多,她怎能負累於他?如果沒有她,他可以得到更美好的一切,擁有非凡成就,活得傲視群倫。 看清這一切,她從來都沒有任性的權利。 羅敷有夫,縱是有情,又能奈何? 「你這人……真怪。」怪得和某個傻子好像,難怪這兩人對味兒。 梅映宛直視她,似在打量什麼。 被瞧得渾身不對勁,岳紅綃反問:「你看什麼?」 「妨,很喜歡他吧?」她神情瞭然,一語道出。「你得承認,他實在是個教女人心折,很難不動心的男子。」 「那又、又怎樣?」岳紅綃微惱,頂了回去。 「別誤會,我沒有惡意。」她回眸,往床板方向再三留連,才又道:「我想請求你,替我好好看著他,好嗎?別再讓他為我犧牲什麼了,如果有個人,能夠全心全意愛他,給他一份完整的幸福,我會由衷感激她。」 這梅映宛……也很有心吶! 「我、我試試。」 「嗯,謝謝你。」這樣,她就放心了…… ☆ ☆ ☆ ☆ ☆ ☆ ☆ ☆ ☆ ☆ ☆ ☆ ☆ ☆ 衛少央在三日後醒來。 指尖微微抽動,發現被一抹暖意裹覆住,他心房一緊,視線往上移—— 沉睡中的岳紅綃被驚動,睜開眼對上他的目光。「啊,你醒了——」 他眸光一黯,神情掩不住失落。「一直都是你在這裡照顧我?」 「呃,是啊!有什麼問題嗎?」她轉身去倒茶水,否則在他太清澈的目光下,她無法昧著良心欺騙他。 「不,沒什麼。」夢嗎?耳畔的深情呢喃,只是生死邊緣之間,太過渴望所產生的虛幻夢境? 他黯然垂眸,抬手撫上頸畔,這兒,彷彿還感受得到那抹溫熱濕意。 她說,不求今生,盼來生。 那今生的他怎麼辦?他不知道。 她說,她不是不要他,是不能要。 為什麼不能?他怎麼也想不透,好想問她,卻發不出聲音,著急地追著那道縹緲音律—— 她還說,她不捨得他走。 所以他明明撐得好累、好苦,卻邁不開步伐,被她破碎傷痛的聲音牽絆住,走不開,寧願繼續承受那一波波鑿心蝕骨的痛楚煎熬。 是她要他睜開眼看看她的,他以為,只要挨過了痛,就能撥開迷霧,好好將她看個清楚、問個明白,卻在清醒後,面對另一次的失望。 不是她。 或者說,從來就沒有她。 見他好似掉了魂,神情惆悵,岳紅綃好不忍心,幾乎就要脫口說出實情了——告訴他,他心心唸唸的那個女人為他而來,告訴他,她守著他,一如他守著她的心意,他的一腔癡狂沒有白費…… 然而,思及梅映宛離去時的殷殷叮嚀,到了喉間的話又嚥回。 她要他放下她,重新開始啊,怎能辜負她的用心良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