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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上弦    


  隨著柴鳴風像背書一樣如數家珍地念出她的豐功偉業,裴子騏只覺得背脊發涼,額上冷汗直冒,濕透的襯衫看起來像剛跑完馬拉松似的。

  「該死!」裴子騏懊惱地低咒一聲,腦中已經開始計劃要飛回英國跳大笨鐘跟申博士自殺謝罪了。

  看他眉頭像打結一樣緊皺著,柴鳴風心中忍不住竊喜。

  「還好淨熙小姐不認識你,至少你不用擔心她會跟申博士指名道姓的告狀,只要帶著籐條去跟老爺子下跪請罪就好了。啊!文房四寶先準備一下。按照這個情況,老爺子應該會叫你罰抄裴家的祖訓一百遍吧。」

  裴子騏哼了哼,洩憤似地折下身旁的一根樹枝,恨恨地將樹枝當成某人的脖子扭斷成好幾截。「申、淨、熙,這筆帳我記下了,你最好開始祈禱哪天不要讓我逮到,我一定會報仇的。」

  哇咧!明明就是他自己有眼無珠說,真是不知悔改的劣馬。

  柴鳴風白眼一翻,不經意地瞥見一面「請勿攀折」的告示牌,視線再移到他手中已經變成九截鞭的殘枝……

  「咳咳,兄弟。」

  「幹嘛?」

  「你手上那個……是、是……」

  「是什麼?」

  「是從侏羅紀就有的活化石,叫做恐龍杉,全世界只有兩百株。」

  「……」

  「我確定淨熙小姐的脖子比杉樹枝還粗……」

  「……」

  「所以,你還是自己把脖子抹乾淨吧。」

  「……」

  片刻後,從花房裡傳出一聲震天嘶吼——

  「可惡的臭丫頭!」

  第2章(1)

  小巷內一家經營了三代的麵店裡,兩名一胖一瘦的七旬老人相對而坐,大啖充滿家鄉味的傳統美食。

  很多人都知道旭輝製藥和赫爾夫研究所簽約的事,卻連雙方的家人也不見得知道裴正旭總裁和申泰沅博士私底下其實是同一眷村的老朋友。

  「阿泰,今天我請客。」

  夾著鹵海帶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申泰沅怔愣地看著老友的面容。「裴老,你身體不舒服嗎?」

  裴正旭霸氣地拍拍胸膛。「我很好、很健康,再討兩房姨太太都沒問題。」又慚愧地把頭埋進湯碗裡。「是……是我那個不肖孫,眼睛被牛屎糊到了。」

  他簡單地將裴子驥和申淨熙在研究所發生的衝突說了一遍。申泰沅聽完,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地攪動麵條,福態的老臉上儘是落寞。

  裴正旭明白地看了他一眼。「你……該不會連熙丫頭回國了都不知道吧?」

  勉強牽動嘴角,申泰沅老實地搖了搖頭。「只要是她不願意讓我知道的事,我就不會去過問。事實上,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了。」

  「我記得玉擰走的時候,熙丫頭還只是個小娃兒,怎麼會……」

  「她滿週歲時的智商就已經超過小學生程度了,母親過世的一切細節,她都記在心裡,怎麼能奢望她無動於哀呢?她聰明歸聰明,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很多事情都需要時間和人生經歷才能慢慢想通的。」

  「熙丫頭至少比子驥省心多了。」裴正旭喝了口浮著辣油的湯汁。

  「那個有眼無珠的渾小子,真不曉得他的臭脾氣是遺傳到誰的,一發起火來,就跟他的名字一樣,像頭拴都拴不住的野馬。」

  還不就是您老的優良遺傳嗎?申泰沅把話和著牛肉麵一起吞下肚。

  「所有的子孫輩裡,就只有他能力最強,偏偏那個臭脾氣完全不能指望,叫我將來到了黃泉之下,怎麼有臉面對裴家的列祖列宗。」

  「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太操心了。」申泰沅淡淡地說。

  「不操心成嗎?好不容易他終於肯回國了,我還正想好好就近管教呢!那小子居然說要搬出去,還給我先斬後奏,連房子都找好了。」

  「孩子大了,總會想獨立嘛。」

  「獨立是他們英國鬼子的玩意兒!跟寂寞的老爺爺共享天倫之樂,才是咱們炎黃子孫該有的樣子,不能因為吸了幾年的洋空氣就忘本!」

  所謂的「天倫之樂」是指老爺爺在麻將桌上把英國小鬼子殺個片甲不留嗎?

  申泰沅眉頭皺了皺,安靜地吃他的牛肉麵。

  「回宅邸當個有人服侍的孫少爺,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就是睡覺踢被子都有僕人飛簷走壁跳出來幫他拉上,點塵不驚、無聲無息,保證讓主子一覺到天明,有什麼不好?」

  好……厲害,裴家的僕人都是去少林寺受過訓的大內高手嗎?

  「想用一對袖扣來打發老爺子我?呸,寒酸、小氣、摳門!渾小子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想都別想!」

  申泰沅憋住笑意。瞧,還敢說孫子呢,老野馬的脾氣不就說來就來了嗎?

  洋洋灑灑地數落完孫子的罪狀後,裴正旭突然問道:「啊,阿泰,你有沒有認識比較有經驗的管家?」

  申泰沅搖頭。「你的宅邸不是已經有一個待了很多年的老管家了?」

  「管家是要找給子驥的,那渾小子需要有人調教一下才行,不然的話,我根本沒辦法安心把旭輝交給他。」

  「唷,裴總裁想退休了?」

  「嗯,年紀大了,想留點精神,將來好抱抱曾孫。」裴正旭挑挑眉。

  「如果你有見到適合的管家人選,記得推薦一下,最好能找個像熙丫頭一樣的,才馴服得了那匹野馬。」

  申泰沅不解地問道:「咦!怎麼說?」

  「嘿嘿,那天渾小子和熙丫頭那麼一吵,我發現……」

  裴正旭眉開眼笑地描述裴子驥跪在祖宗牌位前舔墨汁罰抄祖訓的經過,看樣子對孫子的吃癟受挫很是享受。

  「……那渾小子打一出生就是個磨人精,連尿布都要再墊一層純絲的綢緞伺候小屁股,不然就給你哭到精神分裂為止,這麼令人頭疼的壞胚子,你家的熙丫頭偏偏不買他的帳,氣得他差點內傷,但最後還不是要乖乖低頭?」

  裴正旭惋惜地輕敲了下桌子。「唉,只可惜熙丫頭還要忙自己的課業,她又沒有分身,否則,還真想請她幫忙一下呢。」

  把別人的痛苦當成自己的快樂——有這種爺爺,難怪孫子會想離家自己住。

  申泰沅只能無奈地苦笑。「是啊,淨熙又沒有分身……」

  裝潢簡潔的客廳裡,年齡相差懸殊的父女隔著一張桌几對坐著,空氣裡瀰漫著一股難以化解的滯悶感。

  過了許久,白髮蒼蒼的申泰沅終於有了動靜,率先打破沉默說:「你特別跑到研究所去,是想請我簽這個……劇團打工的同意書?」

  一個已經拿到四個博士學位的天才要去當演員?果然相差五十幾歲是有很深的代溝,他真的不知道女兒在想什麼。

  「是。我已經答應阿珠了。」申淨熙含著棒棒糖,慢吞吞地回答。

  因為一直跳級的關係,鄰居兼小學同學的李珠賢是申淨熙極少數的同齡朋友之一,兩個女孩的感情像姐妹一樣,李家開的糖果店更是她大肆搜括的寶地。

  這次回國度暑假,她並不急著準備寫博士論文,而是先到糖果店去「補充糧草」,因此才會被讀戲劇系的李珠賢拉去參加劇團的甄選。

  「阿珠?隔壁李叔叔的小女兒?」

  申淨熙點頭,不疾不徐地道出早已經擬好的說辭。「雖然是劇團的打工,但我將來不一定要去當演員,而是借由戲劇的表現,從中體驗各種不同的角色,希望未來選擇職業的時候能夠做個參考。」

  劇團規定年滿十八歲才能參加甄選,未滿者需要請家長簽同意書,因此,還差幾個月才成年的她,只能硬著頭皮和父親面對面談判了。

  申泰沅皺起白眉,拿起報名表簡略地看過。申淨熙已經填好個人資料了,只剩下家長簽名欄是空白的。

  雖然他們父女的感情不算親近,但不代表他對這個聰明的獨生女不瞭解;與其跟她硬碰硬,不如讓她自己去撞撞牆。

  「好。我知道你不想進入研究所,我也不逼你,但你想參加劇團的甄選,必須先向我證明你的實力。」

  「嗯,怎麼證明?」

  申泰沅沉吟了半晌。「記不記得老爺子?」

  她點頭。她和裴正旭在研究所和旭輝的簽約記者會上匆匆見過一面。

  「他有個能力很不錯的孫子,剛從英國回來,是老爺子欽定的接班人;但是以華人社會的保守內斂來說,裴少爺的個性太過暴躁了,老爺子一直希望有人可以磨磨他的脾氣。」

  秀眉皺了皺,申淨熙納悶地問:「有找過情緒管理師嗎?」

  「不,他想找的是管家。」

  「啊?老爺子家裡沒有管家嗎?」

  「裴少爺沒有住在宅邸,裴老不放心讓他放牛吃草,怕他在外面不懂人情世故,脾氣一來,不曉得會惹出什麼麻煩。」

  不知情的申淨熙搔搔頭。聽起來「裴少爺」像是很糟糕的恐怖分子哩,或許該找聯合國派一師的維和部隊重兵看守吧……

  「然後呢?」要她演一出教化人心的舞台劇給裴少爺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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