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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佟月    


  「應該……還沒吧,我沒聽他說。」

  「妳爸也真是的……」王杏甄輕歎了聲。

  「不過讓他受些教訓也是好的,他這陣子實在不像話。」

  曉希沒有回應。

  受些教訓嗎?親子間這種程度的不悅,應該很快就能修復了,只要父親願意原諒他,一切便跟著冰釋了。

  而且,路禹凡的確也沒有犯下什麼滔天大錯,不至於一輩子都處於現在這種情況。

  但是她呢?

  當家人之間都和好如初了,她又該怎麼對待他?

  親情和愛情,對於現在的她而言是分不開的。

  「還在生他的氣嗎?」母親又問了。

  她切菜的手頓了下,疑惑為何每個人都在問這個問題。

  「我何時生氣了,這不干我的事……」

  「真的?」

  她輕微笑了下,強調道:「真的。」

  「那……」王杏甄有些遲疑:「媽可不可以拜託妳一件事?」

  曉希抬頭,有些愣愣地望向母親帶著為難的表情,五秒鐘後再度低下頭。敏感如她,已經意識到,母親會對她說出什麼……

  「讓禹凡去住妳那裡好不好?」

  「媽……」她皺了眉。其實不願意的,卻不知道怎麼拒絕。

  她還能說什麼呢?這其實是身為妹妹的她應該做的。

  是啊,若她夠懂事且沒有鍾情於他,當初便應該做主讓路禹凡住到她那兒去,而不是等到母親開口。

  「他不久就要辦音樂會了,鋼琴不能疏於練習,是不是?」

  「爸怎麼說?」

  「我跟妳爸提過,他沒說什麼……」

  王杏甄再次問著女兒:「曉希,妳說好不好?只是暫時的。兩個人住在一起,互相也能有個照應,我會比較放心。禹凡好不容易回來了,卻放任他在外頭沒消沒息的……」

  「我知道了。」曉希打斷母親的話,回她一個淡淡的笑容。

  母親都這麼說了,她該怎麼拒絕?

  就算她不把母親當作一回事,其實也是不樂見路禹凡現下的窘況的。畢竟是家人,再怎麼絕情也不忍心放著他,死活不管。

  「這陣子,辛苦妳了。」王杏甄露出釋然的笑容。

  「哪裡。」

  「還有……對於這件事情我必須跟妳爸站在同一陣線,表面上我也是不能待禹凡太好,不能讓妳爸獨自扮黑臉。所以,妳主動跟禹凡提這件事好不好?」

  她望著母親,溫順地點頭,卻覺得心在消蝕著,覺得好無力又好疲倦。

  她再度覺得無所適從了,心中的千言萬語只能化作無奈二字,獨自深深一歎。

  ☆ ☆ ☆ ☆ ☆ ☆ ☆ ☆ ☆ ☆ ☆ ☆ ☆ ☆

  路禹凡將最後一件行李拿進門,雖然搬回台灣定居了,但在美國的東西他帶得不多,大多都是珍藏的樂譜,連衣物都從簡。

  他關上門,一抬眼,便對上曉希盯著他行李的茫然眼神,微微一笑:「給妳找麻煩了。」

  她搖搖頭。「沒什麼麻煩的,只是客房很小,你得委屈一下了。」

  對,就是應該用這種態度跟他說話,他是她的兄長,她不可以放肆了,老是話中帶著刺是不對的。

  似乎是因為她說了比較不具敵意的話,他的笑容更釋然了,忙道:「不,這樣就很好了,有練琴的地方就該感謝老天了。」

  曉希和他提出要他住進來時,那一瞬間他是欣喜的,但他馬上意會出,這必定是母親的意思。

  雖然她似乎並不排斥母親的這個提議,但他其實應該要婉拒的,因為這不是她主動提起的,也或許不是她心甘情願的。

  而他這個早巳獨立自主的成年人,若是連自己的住所都無法搞定,這又像什麼話?

  只是他腦海裡卻突地閃過一個念頭,比起能夠和她長時間相處,更為直接地令他振奮!

  只要他在,就能夠過濾所有進她屋子的人,包括那天看到的、她口中所謂的男朋友。

  於是,他決定接受她的建議,搬進來住。

  「晚、晚餐你想要吃什麼?」她問道,突然發現自己有些緊張。

  路禹凡愣了一下,隨即溫柔地微微一笑。「妳決定就好。」

  「喔。」她的心因為他的笑容惶惶跳了一下,輕應了聲,便轉身進廚房。

  路禹凡將自己的東西慢慢地搬進客房,臉上的笑容仍在,帶了點釋然,也有些疑惑——

  奇怪了,他方才好像在小曉的表情中讀出了「害羞」兩個字……她那羞窘的樣子,真的好可愛。

  他還以為自己已經熟知她的所有表情,甚至連她微笑時,嘴唇的弧度都能捉摸得一分不差,但沒想到,她竟然仍有著他所不知道的面貌啊!

  路禹凡在曉希的住處過了一段養尊處優的生活。

  雖然,他也感受到他們之間的相處即使融洽,但卻不像以前那般自然。不過至少他和曉希在這段日子裡,沒有發生其他衝突,這樣的情況讓他就很滿足了。

  就曉希面言,這樣沒有摩擦的日子,說實在的有些難過,她必須強裝鎮定的感覺不是很愉快。

  幸好,路禹凡很會找話題,不常讓沉默在兩人之間發生,這讓她自在了些。

  然而就在她意識到,他這個客人正過著過度舒適的日子,而演奏會是十多天後的事情時,不禁問道:「你……都不用練鋼琴嗎?」

  他笑了起來。「我有練,妳出門以後我都有練琴。」

  「真的嗎?你不嫌棄它是直立式的?」她目光往客廳的角落掃去。

  「我根本不介意啊!如果妳不相信,我現在彈給妳聽,保證妳聽不出任何一點生疏。」

  他快步往鋼琴走去,掀開琴蓋,按了幾個音。

  「而且它的音很準,是不是平台的對我而言沒有太大關係。」

  「前一陣子才請人來調過。」

  他坐了下來,注意到她今天從學校帶回來、擱在琴上的譜,翻看了下,問道:「還是鍾情於貝多芬?」

  「是啊。」她的聲音始終淡淡的。

  「嗯,所有的作曲家,就他的曲子妳表現起來最出色。」他誇讚道。將其中一本厚重的樂譜往譜架一擱。「不介意我彈吧?」

  她搖搖頭,往他眼前的曲目瞧去,是貝多芬的第八鋼琴奏鳴曲,「悲愴」的第一樂章。

  路禹凡的手在鍵盤上放定,微微一抬,落了音——

  一個強而有力的和弦,接著是沉重的慢板,每一個音符都在她的心底震起了迴盪。

  第一樂章悲壯的慢板部分,是樂曲內容的重心,完全符合悲愴二字。

  沉重的引子,像是壓力伴隨著痛苦的悲歎,象徵著殘酷命運的威脅。但接下來的快板則是熱情的表徵,展現了對命運不服輸的情緒,音樂仍是深沉的,卻有著動力。

  她對貝多芬的偏好,最初是因為貝多芬正是路禹凡最喜歡的作曲家,他連名字也取跟貝多芬一樣——Ludwig。

  但漸漸的,她將貝多芬的心境與所作的曲子加以對照,竟然在彈奏間,漸漸體會出他那份無法言喻的痛苦,以及深深的悲傷。

  除了他的音樂,她也欽佩他那不服輸的性格。

  貝多芬對於音樂的熱情,並沒有因為命運的捉弄而喪失一分一毫,始終愛得這麼深切,完全沒有改變……

  或許,她微不足道的感情,無法和他這份屹立不搖的精神相提並論,但她至少能夠明白!

  被無法放開的感情糾纏,是怎麼一回事。

  「第二樂章換妳彈。」

  在她仍兀自發愣中,他已完成了彈奏,站起身對她說道,頭往椅子方向一點,示意她坐下。

  她愣了下,後悔自己站在這裡。「我不……」

  但他的興致很高昂。

  「有什麼關係,我們小時候不都是這樣交替著彈的嗎?妳忘了?」說著便拉她坐下,壓著她的肩不讓她站起來。「有這份榮幸聽您彈奏吧,王老師?」

  她微微一歎,乖乖地將手放到琴鍵上頭,深吸了口氣,讓音符在她指下成形。

  第二樂章是如歌的慢板,淳樸、優美的抒情旋律,響徹著聖詠式的和聲與管風琴一般的音響,旋律非常接近德國的民歌,掩蓋了方纔那些鬱悶情緒的伸張,是一種緩和且具渲染力的節奏。

  突然,音樂間多了一個高八度的曲調相和,精準地抓住了她的律動。

  路禹凡站在她的身後,距她很近很近。

  他喜歡聽她彈琴,喜歡她在抒情曲的表現方式,完全的感性、完全的沉浸,也將她的溫柔表露無遺。

  是啊,她的溫柔一直是最令他依戀的!她說話的音調,總是輕柔得像是上好的絲絹,包裹著他整個人。即使當他處於叛逆的那段期間,仍是十分渴望那份能夠安撫頑劣的他的慰藉。

  他情不自禁地將身子再往前了些,幾乎貼上她的。抬起右手,放到高她右手八度的位置,彈奏起同音的主旋律。

  以前,他在教她彈琴的時候,總是這麼做的,那是一種帶領,也是一種適時的更正;如今,是欲與她相融的衝動。

  但現在的舉動,卻是無法克制地、極度渴望與她一起激起共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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