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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香奈兒 驀然,一句輕如柳絮飄匆的人聲傳入了左永璇耳中。 他以為自己聽錯,但仍是勉強撐開沉重的眼皮,只見跟前出現一襲月色襦裙。是個姑娘?眼見遍地屍首還敢上前,這女子也算是膽識過人了。 「想活嗎?」 那嗓音如琴聲悅耳的女子又問了一遍,他想抬頭看清對方長相,才發覺自己連這點力氣也沒有。 「當然想……」他苦笑,估量這女子就算有心,也無力扛他下山求救。「可惜,我傷勢太重,等不到你去請大夫——」 「我就是大夫。」 語翠,常相思放下藥箱,管不了男女之別便動手解開他所有袍衫,隨即取出白薇末敷在他胸上刀傷處先行止血。 「張嘴。」 左永璇無力地隨她處置,任她為他寬衣療傷,也聽話地張嘴,但藥還不及嚥下便隨著喉頭一陣血腥味而嘔出。 常相思再試幾次,結果還是一樣,心下明白只剩一個法子能幫他。 可是她雖身為大夫,但怎麼說也仍是雲英未嫁之身…… 她有些遲疑。週遭黑衣人看來皆是被他所殺,此人究竟是善是惡?值不值得她做此犧牲?思量片刻,救人之心終究還是勝過一切顧慮,她心一橫,將丹藥含入口中,覆上他的唇,以舌送入——左永璇原本逐漸潰散的神智瞬時集中。 想不到這位女大夫為了救他竟不顧男女之分,讓他既驚愕又戚動,當他費力睜開眼,想看清救命恩人的模樣,率先映入眼簾的竟是她眉心的紅痣。 「唔——」 那和記憶中人兒相同的特徵讓他胸口猛然一震,血氣頓時上衝,止也止不住。常相思柳眉微蹙,卻沒嫌惡避開,硬將衝回的丹藥又送回他口中,再將他下顎 一抬、後背一拍,硬逼他嚥下她精煉的療傷聖藥。雖然已在心底告訴自己是為了救人才出此下策,但這情況畢竟是她行醫多年來頭一回遇上,更是她除了把脈外,平生首次和男子有如此親近的肌膚之親,從未紊亂的心跳不禁快如奔鹿,向來冷然的冰顏也止不住地羞染成一片紅霞。 但男子傷勢危急,她也無暇多想,喂完藥便又急著為他施針治療。 「相思?」 常相思手中的銀針正要紮下,卻因他突然喊出自己的名字而僵愣。 沒錯!果然是她! 她怔愕的神情證實左永璇的猜測,看來老天待他終究不薄,竟讓他在危急存亡之際,再度與懸念的人兒相逢。 呵,如他所料,當年的小女娃果真出落得更加妍麗,杏眼芙蓉面,宛如池中無瑕白蓮,良善本性更是一如當年,竟然無畏這遍地屍首,仍然走向奄奄一息的他,義無反顧地伸出援手。 「相思……」 他喃喃輕喚這懸在心上多年的名字,費力伸出手,抹去那柔嫩櫻唇為他而沾染的血紅,仔仔細細將她的容顏深深烙印人心。 她愣住了。 那張蒼白仍不掩俊逸的臉龐上,一雙深黝烏瞳牢豐盯著自己,彷彿能攝魂奪魄般讓人完全無法栘開視線。 常相思一時怔忡,忘了避開他過於親暱的碰觸,直到他的眸光似火一路燒進她的眼,燙著她的心,才驚覺自己競為了一名陌生男子失神。 她慌亂地收回心神,蹙眉揮開他仍擱在她唇上的指尖,先不想他為何認得她,只專注運氣施針。 「我……能活嗎?」如願見著佳人,他更加不想如此英年早逝。 「能。」她答得毫不猶豫。 「那好,這一次,我再也不會讓你從我眼前……消……失……」 失血過多的他說得堅決,可惜還是撐不住昏了過去。 施完針,常相思為他把脈。其脈象雖仍虛清,但已無性命之憂,她這才安下心,又禁不住好奇地打量起他的面容。 如墨劍眉、似羽濃睫、直挺懸鼻、豐潤厚唇,勾勒出一張極為俊秀瀟灑的臉龐。 明明是張教人一見便難以輕易忘懷的出色俊容,可她卻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曾在何時、何地與他結識,才讓他一眼便能喊出她的名,還用那般令人心慌意亂的親暱眸光放肆端詳她?「你究竟是誰?」 憶起他昏厥前的霸氣言語,凝視自己仍被他揪於掌中的衣裾,常相思不禁緩緩皺起雙眉,心頭疑惑更深…… 第2章 睜開眼,左永璇有些茫然地望著屋頂橫樑,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遇刺獲救之事。 他試著動了下身子,發現自己上半身未著衣物,僅傷處用布條緊裹。傷口雖然還隱隱作痛,但原先幾乎消失殆盡的氣力竟然已恢復將近六、七成,看來這回相思又從鬼門關前將他拉了回來。 他環顧週遭,茅草覆頂、綠竹圍牆,屋內除了這張床,只剩西窗下略顯陳舊的一桌二椅。屋內陳設簡約,收拾得一塵不染,桌上還用陶瓶供了些他曾在山野間見過的雅致小花,看得出屋主境遇並不富裕,卻怡然自得的心境。 左永璇唇角微勾,好心情全寫在臉上。雖然差點送掉一條小命,卻又陰錯陽差讓他和思慕已久的人兒再度相逢,也算是因禍得福吧?撫著唇辦,憶及相思以口渡藥救他的一幕,彷彿還能感受到那柔嫩芳唇的溫熱,讓他得費力才能壓抑住胸口的鼓噪與狂亂。 姑且不論她那花容月貌,光是無視遍地死屍的膽識,從容不迫救他於危急的鎮定與善心,就足以令他為之傾倒。不愧是他自小認定的女子,也不枉他在心頭懸念多年,將她迎娶進門的念頭更加篤定。 問題是,相遇至今匆匆已過十一個年頭,他已二十有四,她應該也約莫二十左右,通常這個年紀的姑娘不僅早已出嫁,恐怕還生了好幾個娃娃——他搖搖頭,硬是甩去這令人揪心的可能。 「醒了?」 左永璇循聲看去,只見常相思穿著一件襟邊繡著紅梅的窄袖短衫,下著杏黃百襉裙,以木盤托著藥碗緩步進房。 見他已清醒,常相思先將藥碗擱在桌上,再走到床邊坐下,將三指放在他腕後寸、關、尺三部。他脈象雖仍沉而無力,但僅是失血過多所致,已無大礙。「這就是你家?」 他一開口便讓常相思擱在其脈上的纖指微頓。 他不稱「姑娘」而說「你」,「就是」兩字更像是早就想看看她家是何模樣,彷彿兩人早有交情,可她一點也下記得見過此人。 怪的是,她並不怎麼討厭他狀似熟識的語氣。 就像當日明明見他持劍身處數具死屍中,懶倚樹下,不喊痛、不求救,好似視生死於度外的悠然態度,讓她無法將他視為十惡下赦之徒,才大膽走向他,還回來喚七巧用板車幫她一起把人載回家中。 為什麼?對於男子,她向來不存好感,為什麼獨獨對這素昧平生的男人,卻生不出一絲反感? 「不是嗎?」她的沉默讓左永璇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猜測。 「是我家。」隔了片刻,她才淡漠回應。「你能否自行坐起?」 「呃,嗯。」 美顏上的疏離與冷漠,與當年那嬌笑如花的小女娃大不相同,讓左永璇一時有些怔忡,卻也不及多想,連忙坐起身接過她遞來的藥碗,將藥汁一口不剩地暍下。「謝謝。」他將藥碗遞還,由僵硬的四肢判斷自己似乎在床上躺了不少時日。「我昏睡了幾天?」 「五天。」 「這五天內我可有服藥?」 她點點頭。「躺下,我要為你下針、施灸。」 他順從地躺下,看著她將藥碗放回,再由盤中取來銀針和艾絨,毫不猶豫地往他身上扎針,還真有大夫的架勢。 「既然我昏睡不醒,怎麼讓我喝藥?」他緊盯著她美顏上的表情。「全是你以口餵我?」 剛要往他中府穴紮下的銀針僵在半空,嬌容頓時浮上兩抹羞紅。 「看來我猜得沒錯。」左永璇笑漫眉眼。「救命之恩加上數次肌膚之親,我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了。」 他說得真心誠意,可是這話聽在常相思耳裡卻成了輕薄,心緒難得波動的她也不免有些不悅。 「救人是大夫的天職,我不求報答,公子的身子還是留著自用,許我毫無用處。」 「為何無用?」他不介意她的冷淡,只想立即確認一件事。「難道你已嫁為人婦?」 她不覺得自己有回答的必要。「此事與公子無關。」 「當然有關!」即使她似乎早忘了他,但他這回可是鐵了心要讓多年牽掛落定。「倘若你尚未婚嫁,那麼我想——」 「嗚∼∼」 一名小男童突然哭哭啼啼地跑了進來,硬生生打斷左永璇的告白。 「翔兒,怎麼了?」常相思聞聲立刻起身。 「嗚∼∼阿牛搶了我的桂花糕∼∼」 瞧見那約莫五歲左右的小男童一進門便抱著常相思大哭,左永璇心頭一驚,看她臉上不復冰霜,眼神無比溫柔地望著男童,抽出手絹為他拭淚,他只覺腦袋一陣空白。 「他——是你兒子?」他突然有些痛恨自己醒得太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