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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香奈兒 鸞孤月缺,兩春惆悵音塵絕。 如今若負當時節,信道歡緣,狂向衣襟結。 若問相思何處歇,相逢便定相思徹。 盡饒別後留心別,也待相逢,細把相思說。 《醉落魄》 北宋 晏幾道 遠遠地,一抹如蝶翠影從林間輕盈飛來…… 「娘、娘,您看——」 年方九歲,貌如山谷幽蘭般標緻的小女娃,紮著兩條麻花辮,任憑湖綠衣裳迎著春風輕舞翩翩,高揚著手中一株羽葉紫花,笑吟吟地跑到娘親面前獻寶。「娘,這花在前頭五十步遠的地方開了好多、好多,看起來美極了!您要不要跟相思一起過去看看?」 常相思拉著娘親袖擺,興致勃勃地想讓娘親也看看那美麗的花海。 常母背著藥簍蹲下身,衣袖先抹去女娃兒臉上沾惹的泥塵,再仔細看了看她手中的紫色花穗。 「相思,你只知道這花美,知不知道這花不只可食,而且根、莖、籽皆能人藥?」 「不知道。」小女娃搖搖頭,水汪汪的大眼裡佈滿好奇與興奮。「娘,這花叫什麼?能治什麼?」 「這叫籐花,根能治痛風,莖能解毒、驅蟲,種子能止痛、防腐,嫩葉和花穗可食,可是個好東西。」 「那我再去多摘一些!」小女娃興沖沖,轉身又往回跑。 「小心,別跑遠。」 「喔!」 孩子終歸是孩子,藥草採到一半,忽然瞧見有只漂亮的粉翅蝶兒在眼前飛,娘親的叮囑早被她忘到九霄雲外,藥簍一扔,人便撲蝴蝶去了…… 「世子、世子——」 一群人驚慌失措的喊叫不斷遠去,左永璇心裡雖然害怕,仍強自鎮定,緊緊扯住韁繩,不讓這匹難馴的五花馬將他甩下背。 「停、停——」 可受驚的馬兒仍然逃出馬場,往山裡狂奔。他一路想方設法要馬兒停步不成,只好豐記路徑,免得待會兒沒被馬摔死,卻在山裡迷了路,萬一等不到僕人尋來,才是糟糕。 只不過他萬萬想不到,還有更糟糕的事正等著他。 「不會吧?!」 當兩旁喬木漸漸稀疏,前方透出一片綠草地,他才想著馬兒或許會停下來吃草,緊接著,一片灩灩湖色便呈現眼前。他頭皮一麻,臉色頓時蒼白三分。「停、停——」不會泅水的他來不及思慮太多,忙著扯韁、踢馬,馬兒卻筆直地往湖邊奔去。 下一刻,馬兒在湖岸瞬間急停,力道之猛,將他硬生生從鞍上震飛,從半空中直墜入湖。 「救、救命——」 落入湖中的他一張口便咕嚕喝了一肚子水,他慌得雙腿急蹬,勉強將頭探出水面。 「來人啊!救命、救命——」 他慌亂求救,但也明白這荒山野地杳無人煙,除非碰巧有獵戶經過,否則自己大概凶多吉少。一思及此,他不禁懊悔太過任性,馬沒馴服,反倒賠上一條命,真是做鬼都冤枉——「快、快拉住!」 驀地,一個輕靈悅耳的焦急呼喚傳人左永璇耳中,他勉強睜開被水刺痛的雙眼,無法置信地見到自己伸手可及之處竟然憑空出現了一條籐蔓。 「哥哥,快拉著樹籐上來呀!」 哥哥?「咕嚕……」 一恍神,被水嗆著的他又喝了幾口,連忙伸長手臂抓住樹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爬回湖畔,撿回一條小命。 「咳、咳、咳……」 他癱在地上猛咳,突然有只小手在他胸口輕輕拍撫,嚇得他瞠目一看——這一瞧,他卻呆了。 「沒事了,別怕喔……」 常相思跪坐在他身旁,紅撲撲的粉臉上綻放甜美笑靨,小手繼續在這長得極俊秀,卻一臉蒼白的大哥哥胸口上輕輕拍撫,一心想幫他順順氣。 「你……是人嗎?」 左永璇也不曉得自己怎會脫口道出如此失禮之言,可是眼前的小姑娘膚白賽雪、唇若緋櫻,眉問還有顆宛如梅心一般嬌俏可愛的紅痣,一雙水眸晶瑩剔透,可想而知長大必定是位傾城美人。 而如此嬌美的小姑娘竟會獨自出現在這荒山野地,還適時救了他一命,若說是人,倒不如說是花精幻化而成還更讓人信服。 「我看起來不像人嗎?」 常相思歪著頭,疑惑地看著這模樣俊俏,卻一直呆呆瞅著她的大哥哥半晌,然後像突然想通了什麼,起身微微撩高裙擺,在他面前旋舞了一圈。 「你瞧,我有影子、也有腳,當然不是妖也不是鬼,我和你一樣是人,放心吧!」 她巧笑著又轉了一圈,笑花燦燦、裙擺飄飄,宛若仙子凌波,美得讓他忘了眨眼,也忘了渾身不適。 活了十三個年頭,這還是他生平頭一回嘗到何謂心頭小鹿亂竄的奇妙滋味,下曉得為什麼,暈暈然,似是有些醉了…… 凝望著沐浴在日光下的倩影,那猶如茉莉初綻的笑容在他心裡烙了印,從此教他一生難忘。 「你叫什麼名字?」他忘了該先道謝,只急著打聽她姓名。 「常相思。哥哥你呢?」她只是隨口反問回去。 「左永璇。」他勉強撐著身子坐起。「相思,你——」 「相思!」 不遠處傳來一聲清亮卻難掩焦躁的呼喚,不只打斷了左永璇的話,也讓常相思終於記起了娘親。 「糟了!我得趕快回我娘身邊。」她往前跑了兩步又回頭。「左哥哥,你知道怎麼下山吧?」 左永璇點點頭,畢竟那匹瘋馬一路也沒多拐彎,加上他過目不忘的能力,要下山難不倒他。 「那我就不跟娘提起你,免得她以為我跑來湖邊戲水,會生我的氣。」她揮揮手。「我先定嘍,你也快回家。」 他點點頭,呆愣一會兒才想起還沒問她家住何處。 「相思!」 他朝著她飛奔離去的背影喊,但一心記掛娘親的她根本沒聽見,霎時便消失在密林間。 發軟的雙腿無力追上,讓他十分扼腕,只能在體力恢復前環顧週遭,這才發覺相思小小年紀竟已懂得將樹籐纏綁在樹幹上再投水救人,如此聰慧與臨危不亂,更教他刮目相看。 「我一定要再見到她!」他立願,一個念頭頓時在腦海中成形。 歇息過後,疲憊至極的他找不著馬,只能步行下山。上山尋人的奴僕們在半途遇上,大夥兒謝天謝地,再也不敢耽擱,急著將這小祖宗盡快送回定遠王府。「方叔,您送我回去即可。」坐上馬車前,左永璇匆又回頭將長袖一擺。「其餘人立刻去附近幫我找名喚『常相思』,年約十歲左右,眉心問還有顆紅痣的小姑娘。」 「世子,那小姑娘家住哪兒?」一位笨奴才舉手發問。 他白眼一翻。「我要知道她住哪兒,還用得著你找?」 「世子,那位小姑娘是何人?為何您急著找她?」被喚「方叔」的王府總管也不禁好奇詢問。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一頓,接著朗聲說:「也是我將來要娶進門的媳婦兒。」 他說得斬釘截鐵,所有人可是聽得瞠目結舌,瞬間像是被雷劈成了傻子。「知道了還不快去找!」他懶得囉嗦,彎身鑽入轎內,不讓人瞧見他耳根的紅彩。 這一年,左永璇十三歲,意氣風發的定遠王府小世子,一廂情願認定了小妻子,卻不知多年後,這「相思」兩宇,將會如何令他刻骨銘心…… 第1章 六年後 「相思、相思!」 安七巧捧著剛搾好的胡麻油,喜孜孜地奔進隔鄰的小藥鋪,扯著嗓一路喊進藥鋪後頭。 「輕點聲,」常相思從廚房捧了碗藥出來。「傅姑娘才剛把孩子哄睡。」「喔。」安七巧吐吐舌,立刻搗住嘴。 兩人對話方停,客房門忽然咿呀一聲輕啟,步出一名生得美艷動人,可惜左頰上竟有一道未癒傷疤的少婦。 「沒事,翔兒睡熟了,沒那麼容易驚醒。」發現安七巧一望見她的驚愕神色,傅香濃不禁有些不自在地輕撫頰上傷疤。「對不住,是不是嚇著你了?」 常相思瞭解地接口:「她不是嚇著,是訝異你臉上的傷疤竟然還未消褪。」「沒錯。」安七巧立刻附和常相思的解釋。「除去那條疤不看,你還是美如天仙,我怎麼可能被你嚇到?有些失望倒是真的。」 安七巧轉頭望向常相思,白嫩如玉的臉龐上一雙柳眉微垂,總是帶笑的紅潤菱唇抿著一抹淡愁。「相思,我這回出門辦事都快個把月,怎麼傅姑娘臉上的傷疤也不見消褪?」 常相思淡淡說:「刀傷太深,想不留疤不可能。」 「相思!」安七巧有些尷尬地睨她一眼。 「我無妨。」傅香濃唇角勾起一抹笑,眼中卻有藏不住的傷悲。「能使我在意容貌的人已經不在,若不是為了翔兒,我連命都下想要,又怎會在乎破不破相?」「好死不如賴活。」常相思蛾眉微蹙,把藥碗端到傅香濃面前。「先把藥喝了。」 「謝謝。」傅香濃點頭接過,暍完後才說:「放心,我們母子倆的命是你們千辛萬苦救回來的,既然活了下來,我會做我該做的事,絕不懦弱輕生。」捕捉到傅香濃那雙如墨黑瞳裡一閃即逝的狠絕,常相思有些詫異,卻不顯於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