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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朱輕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心底湧起的是什麼滋味,當她一點一點僵硬地鬆開牙關,望著他那潔白乾淨的襯衫慢慢地被鮮紅暈染開來,一片刺目。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他為什麼不能乾脆不要理她,就讓她一個人自生自滅,讓她安安靜靜就好? 為什麼要帶她來這裡?為什麼要帶她進到爸爸的書房?這裡,有她童年的快樂時光,有爸爸的寵愛,有她的嬌縱。 只要閉上眼睛,腦海裡就會浮現出爸爸在這裡辦公,她坐在他的膝上咬著棒棒糖看漫畫,那樣的小女兒嬌憨,那樣慈祥的疼惜,如今再也不可能出現了! 事發之後,整幢樓裡,她最不敢來的地方,就是這裡。 為什麼他要那麼殘忍?為什麼? 「你想死的,是吧?」他拉著她直直地走到書桌前,拿起放在桌上的拆信刀,鋒利的刀刃在光線裡一閃一閃,分外陰森。 「我說完要說的,你若要死,隨便!」 她定定地望著那把拆信刀,眼裡閃過一絲亮光,半晌,她緩緩地抬起頭,「你,想說什麼?」 他唇邊又浮起了諷刺的笑,鬆開她的手,後退幾步,望著窗外綠意蓬勃的樹枝,明艷的陽光將那片碧綠照成了透明的水,絲絲縷縷的脈絡,風一吹,水動了起來,點點的金光在綠浪裡跳躍。 這世界,就是這樣,不論人事如何天翻地覆,萬物依舊自然更迭,不受絲毫影響。十九年前是如此,兩個月前,依舊如此。 黑色的眼眸,深邃得一如不可見底的海,平靜無波,很輕很柔地說了兩個字—— 「真相。」 第2章(1) 三十幾度的高溫,沒開冷氣的房間。 厚重的落地窗簾有氣無力地垂在地面上,擋住了亮晃晃的太陽,卻讓房間的熱氣散不出去,陰暗而潮濕,呼吸間都是悶熱。 於佳辰坐在那裡,手指發緊,慢慢地蜷起來,指尖刺入掌心,希望這種古怪的疼痛可以阻擋住那道平靜淡然的聲音。 可是沒有用。 十九年前的恩怨,兩個月前的完美復仇,宋忻用非常簡潔、非常簡單的語句,很快就說完了。 哪怕字句下的血與恨是那麼沉重,哪怕那些驚心動魄,承載著四條生命的事情改變了他們的一生。可是此時,此刻,在這裡,他用短短的十分鐘,將一切都說完了。 從爸爸保險箱裡拿出來的檔案,就那樣攤在她的面前,鐵證如山,她想要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這個男人捏造的都沒有辦法。 「於興業很幸運。」他半靠在桌前,以這句話,將糾纏近二十年的恩怨做個結束。 「幸……運?」她喃喃地重複他說的那兩個字,腦子裡一片混亂。 「如果他不死的話,現在應該在黑暗的監獄裡回憶自己曾經的風光歲月。」宋忻好看的眉微微地上揚,唇邊的笑,帶著惡意的溫柔,殘酷卻又儒雅,「想想看,哪一個比較好?直接死了一了百了,抑或是在骯髒的監獄裡過完後半輩子,嗯?」 抬眸,望著於佳辰那雙猛地瞪大的眼瞳,就是這樣的眼睛,他永遠都忘不了。 從最初的信任,喜愛,到害怕,到恐懼,下一秒,將會是憎恨與仇視。 不過,沒關係。 「他當年做下的事,就是死一萬次都不足惜!」他看著她,用一種極緩的速度說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迸出來,如淬了毒的鞭子,一下一下都抽在她的心臟上,「我要他活著,活著受罪,每天都後悔自己當年犯下的錯。可他卻死了,那個混蛋他死了……」 「住口!住口!」她尖叫著撲上去,「不准你侮辱我爸爸!」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反剪到身後,她像瘋了一樣,用自己的身子用自己的頭朝他撞去。 「侮辱?」他將她按在牆上,手臂按壓著她的肩,臉龐逼近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說道:「他也配?」 「你不是人,你是魔鬼!魔鬼!」她重重地喘著,眼睛通紅地瞪著他,恨到極點。偏偏,她掙不開。 為什麼此刻不是世界末日?為什麼地球不乾脆現在爆炸算了?那麼他們可以同歸於盡,那麼至少,她不會這麼恨!既恨他,也恨自己無能,她的爸爸已經過世了,可是他卻還在這裡侮辱他! 「魔鬼?」他笑了,笑得無比清雅,無比俊逸,「十九年前,我就是了。」 「我恨你!」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在背後操縱的,原來公司破產,父母出車禍,都是因為他! 「恨吧,只有我一個人恨,多孤單。」他抬指撫上她的臉頰,她拚命地側過頭,卻閃躲不開他的手指。 「不要碰我,混蛋!」 「不要碰?」他握住她的下巴,用力地吻上她,她想咬他,卻被他掐住臉頰不能動。 羞辱地憤恨地承受著他粗暴的吻,噁心的感覺不斷地湧上來。 等他吻夠了,鬆開她,看著她紅腫的唇,這樣多好,比起那樣的蒼白,至少現在有了顏色。被強迫的顏色,至少也是顏色,「你愛這個混蛋的,記得嗎,嗯?」 他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她這一刻恨不能就這樣死過去!她當初為什麼,為什麼會…… 「臨死前的表白,」他逼近她,近得連呼吸都融在了一起,一個字一個字很慢地說道:「最真實。」 「啊!」她發瘋一樣地尖叫著,不想聽,她統統都不想聽,她很後悔,無比地後悔。為什麼在臨死的那瞬間,抵制不住心底剎那的軟弱,給他發了那樣一條簡訊。可是現在,她的愛,成了笑話,成了諷刺,成了最傷人的利器。 她愛上了害死她父母的兇手!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殺呀。」他拉著她,一把拖到桌前,拿起那把放在桌上拆信刀,塞到她的手裡,「刀在這裡,你動手吧。」 那麼小的一把刀,她卻覺得好重,她舉得手都發抖起來。 「殺了我,你就可以報仇了,猶豫什麼?動手呀。」他笑得無比清朗,彷彿指著他的並不是一把致命的武器。握著她的手移到他的咽喉,「朝這裡割,乾淨利落點,一刀下去,你就報仇了,嗯?」 他說的沒錯,此時只要她的手往前推送半分,她就可以為父母報仇了。 她那麼恨,恨到絕望,終於有機會了。 抬眸,望著那個男子,那個在她十幾年生命中一直存在的男子。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眼睛,溫柔過,殘酷過,現在,也仇恨過。 現在只要一秒鐘,就可以讓一切都結束。 淚如雨下……要怎麼恨?她到底應該怎麼恨?如果說到報仇,最開始,是她的父母害了他的父母。 這筆債,要怎麼算?死結,完完全全的死結,她解不開,沒辦法解開。 她猛地退後幾步,握刀的手轉了個方向,指向了自己的咽喉。 終於,她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別的神情,一種近乎驚慌的神色。她笑了,蒼白的笑,卻分外動人,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放我走。」 他一怔,然後,神色冷了下來,「不可能。」 「放我走!」她的手往前一點,銳利的刀鋒劃破她的皮膚,鮮血滲了出來,分外醒目。 「絕不可能!」那抹鮮艷讓他的臉色變得鐵青。 生平第一次看到他變臉,看到他的情緒外露,她卻已然無心去看,「再說最後一次,放我走。」 他沉默下來,定定地望著她。 纖細的手,密密麻麻地佈滿針眼,青青紫紫的血管,在雪白的皮膚映襯下分外驚心。粉色的臉頰早已由蒼白取代,飽滿的臉蛋,瘦得只剩下尖尖的下巴,卻又顯得眼睛特別地大,又黑又亮,此時被怒火點燃著,妖嬈而灼人。 她是認真的。 他再瞭解不過。 他算到過每一種可能,卻唯獨漏算了這個。放手,讓她走。 他沉默,她也不催,就那麼等著他。 「如果,我跟你說,我不會讓你死,你會怎樣?」他終於開口,語氣平靜。 「這個世界上,想活著最難,死總是容易的,這是你教我的,記得嗎?」她望著他,就算這次不能死,還有下次。 因為太過瞭解,所以他知道,她的話有多真實。 這次他沉默得更久,久到天色都暗了下來,房間裡一片漆黑,濃重的黑暗包圍著他們,像潮水一樣,無法呼吸、無法動作,只有眼眸在這片暗色裡閃閃發亮。 終於,他有了動作,他朝她走去,她戒備地後退。 一直抵到牆,退無可退,看他越來越近,她急得要命,心一狠,刀子直接往自己的咽喉劃下去…… 他一把握住了刀口,鋒利無比的刀深深地劃入了他的掌心,鮮血滴到了她的臉上,溫熱,鮮艷。 她的手一鬆,拆信刀直直地從他的手掌滑了下去,砸到地板時的響聲分外清脆,清脆得就像是砸在她的心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