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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湛露    


  「誰?」

  「戶部侍郎許德亮大人。」

  再度聽到這個名字時,薛琬容心頭似被人重重地捶了一下。

  這是天意嗎?命中注定這個名字要這樣陰魂不散地出現在耳畔,讓她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記整個薛府是如何遭遇抄家之痛。

  一切悲劇的起源,都與這位許大人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莫非上天是在暗示她不要逃避,要她鼓足所有的勇氣正面迎敵?即使廝殺或博弈會讓自己再次陷入死亡的邊緣,但起碼她的良心可以得到安逸。

  第3章(2)

  從府衙回客棧的路上,殷玉書看薛琬容始終皺眉深思的樣子,便問道:「有心事?」

  「沒有……只是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她勉強笑答。

  「往者已矣,來者可追。既然已是過去的事,那就讓它過去吧。」

  他活淡的嗓音猶如天邊掠過的一抹白雲,這一瞬間,他不像在疆場浴血拚戰過的將士,倒像是出家修行、參悟人生的和尚道士了。

  爺心裡有不快的事情時,都可以做到讓它過去或放下嗎?」她忍不住發問,問完才覺得自己似是逾矩了,一個奴婢如何能問主子這樣的問題。

  但他不以為意,只笑道:「其實也不見得事事都能做到。讓它過去或放下,這兩件事是人生至難,難就難在這要你得有個壞掉的腦子,經常忘記過去的事,否則你若時時提醒自己要『放下』,反而就越是放不下了。」

  她若有所悟地望著他,心中滿是感慨。

  他所說的境界她何嘗不想達到?只是家仇血債深如海,日夜都似椎心之痛讓她寢食難安,要她忘記或放下,談何容易?

  「琬兒,你是從天城出來的,如今我們要回天城去,你有什麼不便嗎?」他何等敏銳,一早就察覺她神色不定、心事重重,但她若不願說,他強問也沒有用。

  薛琬容最怕他問自己問題,因為每一個問題的背後,他那雙眼彷彿都可以看穿她。她對於天城的畏懼是不能告訴他的,但是天城帶給她的傷痛,卻並非一個字都不能講。

  「爺說的對,我是從天城出來的,那裡對我來說,是生活了十幾年的故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離開,而且還離開得如此狼狽……回去,並非千難萬難,不過是讓我觸景傷情,但爺不必擔心,我現在是爺的奴婢了,爺要去哪裡,我自然跟到哪裡。」

  殷玉書微笑著點頭,「那就好。反正我在天城應該不會久留,早晚還是要回越城去。說實話,我倒覺得你在越城未必合適,那裡是耀陽的邊境,戰火不斷、風沙無數,沒有錦衣玉食也沒有熱鬧的市集,並不適合你這種細皮嫩肉、在天城中住慣的小姑娘去,所以在那裡,我也鮮少用女人做事。」

  薛琬容急急地說:「爺是錯看我了,我並非爺所想的那麼嬌生慣養。」

  「並非嗎?」他拉過她的手,翻開手掌,「你看你的指腹上連一點老繭或傷痕都沒有,說明你平日從不做粗活。  大戶人家伺候小姐的貼身丫環,有時過得比小戶人家的小姐都要舒服。琬兒,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勉強你跟著我,我雖救了你,但你並不欠我什麼,若是你要走,我可以送你銀子,甚至把你托付給一個信得過的人家,也許都比你跟著我要好得多。」

  她悄悄收回手,「爺仍是不信我,無論我怎麼說,爺都認定我是吃不了苦的女人。我實話實說吧,的確如爺所說,我在前東家家裡沒受過多少罪、吃過什麼苦,但如今我已有自知之明,自己再不能像以前那樣風花雪月似的過日子,從我被爺救的那一刻起,就當自己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如今再活一次,首先要做到的就是爺剛才所說的『忘記』和『放下』。爺難道救人不救到底嗎?」

  殷玉書笑道:「你這張嘴也算得上是伶牙俐齒了。既然你如此說,我若是再不給你機會,倒顯得是我小家子氣了。」頓了下,他忽然轉移話題,「剛才那個夏大人,你見過後有何底想?」

  「夏大人?」她一怔,「我……奴婢該對他有什麼感想嗎?」

  「漢庭和諸葛與他有舊情,對他的印象便不單純,但你不認得他,你對他的第一印象或許就是這個人的本色,所以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她明白了,原來這就是殷玉書不帶兩名屬下而帶自己來府衙的本意。

  薛琬容想了想,回答道:「奴婢的話也不見得准,爺聽聽就算了,千萬不能當真。」

  「嗯,你說。」

  「奴婢在旁聽來,夏大人應該是爺家裡的舊部?」

  「對,十幾年前他跟隨我父親鎮守邊關,後來父親覺得他有大才,便向朝廷保舉他到這裡做知府。」

  「那他來這裡做知府,說起來全是爺家的功勞,難怪他對爺如此敬重……應該說,他也算是爺的家臣吧?」

  「是。」

  「可是,他對爺不夠坦白。」

  殷玉書眉尾一挑,似笑非笑道:「從何得知?」

  「爺問他周峰叛逃之事他知道多少真相,可他一張口,就說許久沒有對方的音信,反問爺是否出了什麼變故。」

  「嗯,那又怎樣呢?」

  「我小時候有陣子牙齒長得不好,大夫不讓我吃太甜膩的東西,娘就一天到晚叫人給我做不鹹不淡的東西,我吃得膩了,又不敢說想吃甜的,就怕牙齒真的會如大夫所說的,長成七扭八歪還又黃又黑的像是小城磚。有一次,娘問我想吃什麼,我想了好久才說,只要不是豆沙餡兒的糯米糕,別的都可以。娘就笑了,說我心中不知想了多少回豆沙餡兒的糯米糕。」

  她恬淡地笑看他,再道:「一個人,只有心中轉著許多事又怕別人問起,才會一張口就先否認出來,就是怕被人發現他心底的秘密。」

  殷玉書的眼中閃過一抹讚許,沒有立刻置評,而是淡然地問:「你現在要是說謊,還會有這個習慣嗎?」

  她的笑容僵在臉上,不知該怎麼回答。

  見她一副受驚小兔子似的樣子,他又忍不住笑了,「不用害怕,我只是覺得你比我想得更透徹,卻不像是飽經風霜後有如此閱歷的人……琬兒,你不會隱瞞了你的年紀吧?」

  她尷尬地苦笑,「爺說笑了,我又不是會法術的妖師。」

  「就算是個妖師我也不怕。我這個人從來百無禁忌,人也好、妖也好,只要心是好的,我都一視同仁,只是,我有一個忌諱也許應該提前告知你。」

  「爺,您說。」

  他忽然聲音一凜,「我生平最恨叛徒,邊關之事,牽一髮而動全身,我身負護疆之責,身繫一國安危,絕不允許屬下有絲毫的二心。」

  薛琬容心中慌亂,不敢正視他的眼,只得低看頭說:「是的,爺……奴婢記住了。」

  他看著她光潔的額頭和兩排顫抖的睫羽,留意到她一雙手十指在衣角上拚命交絞著,於是他知道這丫頭的確有事在瞞著他。雖不知道這事是大是小,但顯然自己的話已經驚動到了她。

  他平生不做冒險的事,可留她在身邊,這件事看起來倒是挺冒險。

  他並非膽小之人,也不信這丫頭能招來多大的禍事,若她以前的確曾安逸地生活過,那現在的境遇已是上天對她最冷酷的懲罰了,他實在不忍再親手斬斷她第二次生存下去的希望。

  每每她迫切地向他表白自己願意努力用心地學習伺候他時,他總覺得她其實是在勉強自己做不快樂的事。這明明不像是她能做好的事,她卻硬要強迫自己。

  是因為每個人生來在世間總有不如意吧,她的無奈他雖不知起源,但他的人生中也有著不愉快,如果人人都能像她這樣不抱怨、努力令自己去適應或改變,也許不是件壞事。

  想到這裡,他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勾起她的臉頰,「行了,別嚇得好像我是要吃人的老虎。你只要把我的話記在心裡就好,我想你應該沒膽子騙我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吧?」

  「是的,爺」她怕看他,怕看到他能洞悉人心的眼,也怕看到他可以溫暖人心的笑。在這樣的雙眼面前,她無所遁形,害怕他發現自己的秘密後,會將她直接送交官府。

  但她更怕的是讓他失望,當他發現自己被她欺騙時,笑容便會消失,而她的心就會隨著他笑容的碎裂一起碎裂。

  無奈,一切既已開始,便無法終止。

  對不起,爺,我真的、真的不想讓您失望,可是,我無路可選。

  第4章(1)

  殷玉書返回天城的那天,天空正下著濛濛小雨,當馬車路過城門時,薛琬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離開天城的那天,她和靜兒都穿得破破爛爛,扮作一對農家姊妹,一人提著一個菜筐,將彼此的手和臉都塗上泥污,最終才躲過官兵的盤詢。

  現在的她,乾淨清爽,雖不是過去大家小姐的衣著打扮,但認得她的人自然能輕易把她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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