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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湛露    


  「他怎麼可能答應?」

  「爺許了他好處,他樂得交換,很痛快地就答應了。」

  聽他說來,好像這事很簡單,可她仍是無法置信,堂堂朝廷欽犯,怎麼可能說放就放?

  諸葛涵見她如此迷惑,搖著頭笑了,「你不是官場之人,自然不明白官場上的這些暗中交易。你以為入了刑部大牢的人,就肯定都會死嗎?你以為那些官吏都是靠什麼發財的?一個人由死刑到活命,少則幾千兩,多則上萬兩,只要有銀子,自然換得出人來,這些事刑部早就做多了。不僅是刑部,六部之中各自有各自的默契,只要官不舉、民不究,不會鬧到皇上面前,那就萬事大吉。」

  薛琬容現在才知道自己原來生活在深宅大院中,真是單純天真得近乎可悲了。

  難怪父親常常感歎在官場中難以獨善其身……或許,父親那個「貪贓枉法」的罪名也並非完全誣告,而是確有其事?

  想到這裡,她不禁心中一寒。

  可是,殷玉書又是拿什麼「好處」說動刑部尚書偷放她的?總不會只有金錢交易這麼簡單吧?

  殷玉書送走許翰雲回到二樓的雅房時,薛琬容正趴在桌子上,似乎已經睡著。

  走到她身邊,看到她在一張紙上,錯雜的寫著幾個人名——許德亮、丁尚書、宋御史、周峰。

  他讚賞地一笑,難為她已猜出這幾個人之間互有牽連,只是若要完整地串在一起,對於一無所知的她來說,著實是有些難了。

  他輕手輕腳將她抱起,放到寬大的繡榻上,指腹劃過她依舊堆皺的眉心。

  這些日子,為了不令宋世傑起疑,每次在她面前,他都得竭力克制自己關切的眼神,對她冷眼以待。即使她淚眼盈盈、悲壯絕望,他也都不屑一顧冷嘲熱諷。

  他深知這會傷了她的心,也知道害她在監牢裡受了委屈,但對於當時情勢尚不明朗,他只能無奈出此下策。

  若他不狠心親手將她送到刑部,許德亮就有可能以他故意窩藏逃犯的罪名在皇上面前狠狠捅他一刀,就算皇上此時對他聖眷正隆,也難免會心生芥蒂,到時候,他若想再扳回一城就沒那麼容易了。

  於是他率先發難,主動要求監押、監審甚至是監斬,讓外人以為他當真冷酷絕情到極點,深切痛恨她這個背叛的罪婢。

  但其實,監押和監審是為了避免她落入別人手中慘遭迫害,監斬則是為了今日能順利救她出監牢。

  刑部尚書是隻老狐狸,聽到他開出的條件之後,不多猶豫就答應和他一起在宋世傑面前合演這齣戲。

  官場之中,黑幕重重,他只是不屑勾心鬥角並非不會,或許是他在越城獨居太久,抑或是因為殷家的正氣之名過盛,才讓那些小人真以為他是良善可欺之輩。

  他肩上的傷,及她所承受的種種屈辱,是該一併清算了。

  薛琬容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面前有堵溫厚的軟牆,黑暗中,她努力睜開眼,先辨認出的是他光潔的下巴,然後是挺秀的鼻樑,最後才是令女子都要艷羨的長睫。

  世間的事真是玄妙,昨夜她還在陰冷潮濕的地牢中,聽著偶爾響起的幾聲老鼠叫,輾轉難眠,今晚,她卻已安然地睡在他懷中。

  她的動作驚醒了,向來淺眠的殷玉書,他微睜開眼,輕笑問道:「是不是我抱著你,反而讓你睡不著了?」

  她輕聲反問:「你把我從刑部偷出來,到底花了多少銀子?」

  他笑答,「不用銀子,只是個小小的官場交易而已。刑部尚書和宋世傑早有心結,想扶植自己的親信上台,卻始終被宋世傑一黨攔阻,我許諾如果他幫我扳倒了宋世傑等人,我就為他的親信在皇上面前美言,達成他的心願。

  「他信我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同意與我交易,所以今日另準備了一輛囚車,將已經判刑的一名死囚帶出去處決,回頭就對宋世傑報說被處決的人是你,瞞天過海掩人耳目,事情就這麼簡單。」

  「可皇上如果知道了……」

  「還記得我讓你幫我寫的那封信嗎?」

  「嗯。」

  「那封信是寫給皇上的。」

  她吃驚地睜大眼睛。「寫給皇上的?可是為……什麼要寫得那麼隱晦?」

  「皇上與最親信的臣子間,一般會有一種密信,用以交流朝內不便公開的機密消息。」

  她總算了悟,「那皇上是默許你把我『偷』出來咯?」

  「不僅如此。以後再慢慢和你說。」他與皇帝的「默契」早在他回京前便已達成,此次回京,不但是因為他在邊關受傷,還因為皇上要借他之於查出潛藏在朝內的蠢蟲,而這個秘密,即使是諸葛和漢庭都不知道。

  薛琬容遲疑地問:「我爹……是不是真的貪贓枉法了?」

  殷玉書一頓,「你爹的案子不是我主審,所以我不清楚,但日後我自然會幫你調查。如有機會,我也會助他脫罪。」

  「我一直以為爹是清清白白做事、清清白白做人的,但今日一天,我所見所聞的官場舞弊,讓我動搖了對爹的信心。倘若他真的有罪被判刑,那我就的的確確是罪臣之女,這樣身份的我,今生怎麼還有臉留在你身邊?」

  他不禁皺起眉,「無論你爹是否有罪,都是他的事情,與你無關。眾多刑法之中,我最痛恨連坐。」

  她將頭又往他懷中埋去,咬著唇說:「我的意思其實是……如今這個我,雖然是罪臣之女,但好歹也是個清清白白的薛琬容,你若是要……可以拿去。」

  雖是黑夜,她也知道說出這句話自己必定是漲紅了臉,慶幸此時沒有月光照在她的臉上。

  沉默片刻,他環抱著她的那隻手臂輕輕動了一下,她倏然全身緊繃,以為他是要「採取行動」了。

  可同一時刻,又聽到他輕淺的低語,「琬容,我救你若只為了這件事,那我的一切冒險豈不是顯得太廉價了?難道我殷玉書還會缺少枕邊的女人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她羞愧語塞,唇瓣被他輕柔的吻覆住。

  這一吻,沒有火熱糾纏,而是為了安撫她的表白。

  「好好休息吧,我知道你這些日子很累了,今夜你在我懷裡可以安心的睡,沒有任何人打攬你。我早已說過你是我的女人,幾時『要』你就不重要了,我只是覺得,至少該在一切塵埃落定後,先給你一個坦蕩且莊重的名分——殷夫人,你說是嗎?」這一句「殷夫人」,包含了他想對她說的種種心聲。

  這一刻,她泫然欲泣,再度淚盈於睫。

  雲霧消散了,月華乍明,他在她的臉上看到如星子般閃亮的水光,一吻悄然落在那顆淚珠之上。

  今夜起,他不希望他的女人再為任何事流淚了,因為他將會一直守護在她的身旁。

  第10章(1)

  戶部侍郎許德亮自從揭發戶部巡官薛師通以權謀私、貪贓枉法一案後,在安慶帝面前得到頗多讚許,朝野上下主動來逢迎巴結他的人,也比以前多了不少,因此他特意將一直在家鄉跟隨老母生活的兒子許翰雲接回天城,欲將兒子引薦給各位朝廷大員,希望待兒子參加秋試之後便可以平步青雲,延續許家的輝煌榮耀。

  怎知兒子卻似乎對朝廷之事興趣缺缺,昨夜甚至提出想返回老家繼續侍奉祖母的要求,令他很是生氣,將兒子狠狠斥責了一番。

  今日下朝,他準備再找兒子談一談,他這半生辛辛苦苦奔波前程,怎麼會有這麼不求上進的兒子?

  「許大人,借一步說話。」剛下了馬車,他正要邁步進府,忽然聽到旁邊有人叫自己。

  他側目看去,只見一名大漢滿面虯髯,一身風塵僕僕,站在幾步開外。

  他並不認得此人,皺眉問:「你是誰?」

  大漢拱手道:「在下是周大當家的手下。大當家的派我來問一句——」

  「噤聲!」一聽到「周大當家」這幾個字,他頓時臉色大變,左右看了看,沉聲說:「你到街角的滿月軒去等我。二樓西南角的廂房是我長年包下的,你向掌櫃的提起我,他自會帶你去。」

  將那人送走之後,他立刻回身對自己的親信交代,「馬上去找宋大人,讓他到我府裡來,就說有要事相商。」然後他才疾步走向滿月軒。

  那名大漢已經在樓上等候,許德亮推門而入,面色沉冷如鐵。

  「你們當家的怎麼這樣沒有規矩?不是說好了只書信往來、不派人嗎?」

  大漢不卑不亢地回答,「大當家等得不耐煩了,說時至今日也不見許大人的賞銀,要我親自來討。」

  許德亮恨聲道:「他還好意思要錢?事情辦得漂亮嗎?現在殷玉書大搖大擺地回天城,皇上對他的器重滿朝有眼的人都看得見,只怕他過些日子回越城之後,更要風光無限了。」

  大漢高聲說:「要殺他並非不能,總有二次下手的機會。這次大當家的在他返城途中已埋伏了人手,必會一擊得中。但若許大人不能將前次的動手錢結個清楚,讓我沒辦法和大當家交代的話……大當家說了,大不了鬧個魚死網破,反正我們是在山中遊走的小賊,大人才是天城中有頭有臉的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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